啊……看来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要徐讷讷自己说,她如今才刚刚抱上卫湛的金大腿,自然是不想死的。就算是原书中的周讷,得罪了卫湛之后还能全须而退,甚至在诸国混战以后还活得颇为滋润。可她如今接手周讷的身份,怎么就混成了这样子?
她抱着膝盖,倚在山壁上生无可恋。生活果然不会厚待她,原本以为白捡的一条命,到时间了就得还回去,说不定还得付利息。
卫湛出去还不到两刻钟,在这两刻钟里,徐讷讷想了许多,想起前世,想了书里的周讷,然后在脑海里把继承到的周讷的记忆也翻了翻,直到脑袋越来越昏沉,她才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背对着洞口,身上只穿了一件湿透了的亵衣,隐隐可以看见后背上凸起的蝴蝶谷和缠得紧实的布条,听见洞口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动都没动。
在方才两刻钟里,她顺道将自己的死法也想了一遍,卫湛身边有柄长剑,大概率是一剑穿胸,或者抹她脖子,若是卫湛气得狠了,也有可能会直接上手掐死她。
还有可能是卫湛不想让她死这么痛快,会直接将她带回去,然后扔到军营里充当军妓,让人肆意□□,不过卫湛应该不会那么下作。他虽然厌恶女人,但行事却有分寸。
这般想了一遍,她心里好受了些,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情绪也消散了许多。
听见渐渐接近的脚步声,她脸色堪称淡定地转过头,迎上卫湛惊疑不定的视线,她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你回来啦?”
卫湛手里还抓着几根药草,另一只手里提着剑。出去走了一圈,他精力恢复了不少,鼻子通畅不少,自然闻到了比先前更浓的血腥味。这血腥味显然是从坐着的那人身上传来的,徐讷讷脸色因失血而越发苍白,看着竟有重伤垂危之势。
卫湛心中慌乱不已,难道真的伤这么严重?他明明都尽力护着他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到底哪里伤了?”他慢慢走近,视线在她单薄的身体上转了一圈,紧贴身线的亵衣上并没有血迹,那便只有下半身,但小腿上的那一块红肿显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血腥味。
徐讷讷深吸一口气,事到临头了,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时候不免埋怨卫湛眼瞎——你特喵看不见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你都闻到血腥味了就不能再往深处想想?亏得你还是个王世子!
“卫湛。”她没再喊他世子,将在心里喊了许多次的名字头一次宣之于口。
卫湛愣住,身姿纤细的少年回眸略显妖异,原本的覆在脸上的面具已经摘下,面具下的眉目比墨画还要精致,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满头青丝散乱,胡乱铺盖在他肩头,说话的声音如玉石相击,轻灵玄妙。
他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词——祸水。史书中经常有这个词,先前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指代词而已,如今这个词终于有了实物,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眼前。
祸水就该长成这样的。
虽是这样想,但他又觉得荒谬,祸水应是形容女子的,他怎么会觉得一个小太监是祸水?就算他长得再好看,也不该说他是祸水。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没有人再说话。卫湛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将药草扔进嘴里嚼碎嚼烂,他从没做过这种活,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坚持嚼完,然后吐在手上。
“把腿伸出来。”他半蹲下|身,态度和先前一样,冷淡中犹带温和,额上垂了几缕发丝,遮住了一点眼睛,那一点温和便显出温柔来。
徐讷讷不知为何,有点想哭,大概因为是死前尚存的求生欲望,也有可能是对于卫湛不加掩饰的体贴和信任。泪腺不受控制地发动,鼻尖发酸,眼眶发红。
她伸出了受伤的那条小腿,看着矜贵的王世子正低着头为她处理那道伤口,而他肩上的箭伤已经肿胀泛白。她其实知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卫湛对她的态度就有别于其他人,甚至于独一无二。
但是,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叫她生出这许多妄念,妄想在他手底求生?
“卫湛……”她声音里隐隐带上哭音,两行清泪从眼眶里滚滚落下,正好滴在卫湛扶在她膝盖上的手上。
卫湛倏地抬起头,像是不认识了她一样,盯着她嫌弃地撇嘴,眉头皱得死紧:“有那么疼吗?”徐慎言这个小白脸,文弱就算了,还这么娇气。胆子倒挺大,还敢直呼他的名讳。
哭的怪好看的,啧,果真是块豆腐,就撞青了一块也值得哭,不害臊。
徐讷讷只觉得小腹疼得越来越狠,鼻子越来越酸,生理和心理作用齐齐显现,叫她趋近于崩溃,差点就要呼喊出声。
“除了这儿还伤了哪儿?”
徐讷讷吸了吸鼻子,缩回小腿,将裤腿放下去,仰靠在山壁上,决定坦然一点:“你就不觉得我身份有疑点吗?”
卫湛手里还剩一点碎烂的药草,见她抗拒,索性将那一点往自己肩头一拍,揉了两把,又随意拉上衣袍,闻言只是嗤笑一声道:“那是你以为,你身份到处都是疑点,还以为旁人看不出来。”
这话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徐讷讷怔了一下,莫名丧气,也是,她本来就不擅长骗人,这几个月能在卫王宫活下来,全是托了卫湛的福。
“怎么?终于要跟我说清楚你的身份了?”卫湛倒是不觉得意外,原本他的计划就是这样,今日不管如何,总要逼问出来,不然他白来伏牛山了。如今徐慎言能自觉交代,倒省了他逼问的功夫。
徐讷讷低着头,眼角余光看着卫湛拿着那把价值千金的剑正随意地拨火堆,剑身闪着寒光。她欣慰地想,这样也行,烧了火的剑身应该会暖一点,刺到身上应该会好受一点。
她一只手捂在小腹处,正要说话,卫湛突然站起身,三两下将火堆扑灭,随即就把她拉了起身,伸手将挂在旁边的夹袄的外袍往她身上随意一套,声音紧绷道:“有人过来了,听声音不像是卫甲他们,我们安静一点。”
徐讷讷自然听他的,她虽然做好了受死的准备,但目前这种情况,她和卫湛还是一条绳上的,她不能给卫湛拖后腿。
两个人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徐讷讷听见洞口处有散乱的脚步声经过,听起来不像是小心谨慎的杀手,倒像是乡下村民,大概有两三个人,边走还边说话——
“哎呦我就说这山里不太平,那些血迹也不知是人的还是野兽的。”
“我看着像是人血,怕是给野兽叼走了,不说这山里有狼?”
“造孽呦,这深山老林,跑这来干啥?尽往野兽肚子里钻!”
“行了行了,我们快些找找,找到了就快些下山,怪吓人的。”
几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徐讷讷松了一口气,方才注意力只在外边的响动上,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和卫湛紧紧地靠在一处,卫湛一只手揽在她背上。
这距离太近了,近到她全身都被他的气息笼罩,一点凉凉的薄荷味,带着梅花的冷香。
“你是不是伤了、呃、伤了那儿?”
徐讷讷茫然地抬头,就见卫湛视线落在她腹部,确切说是脐下三寸之处。好吧,卫湛已经不是瞎,他那是傻!
她心里忽地蠢蠢欲动起来,一直饱受卫湛压迫,她还从没想过能够反压的一日,何不趁着死前好好反抗一次?
“走,我们下山,在山下村里找户人家休整一下。”卫湛自顾自下了决定,转过身去半躬下|身,示意她上背。
徐讷讷恶向胆边生,看着毫不设防的后背,她猛地推了一把,将卫湛推得往前踉跄了一大步才稳住身形,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她。
“徐慎言你发什么疯?”
徐讷讷鼓起脸大声道:“我不是徐慎言!我叫徐讷讷!”就算死她也得为自己正名,她从来都是徐讷讷,而不是那个周讷化名而成的徐慎言。
卫湛:“……”这是发热烧坏脑子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徐讷讷的靴子底部沾了黄泥,靴面上倒还挺干净,他想了想,抬脚往她两只靴子上都踩了一脚,留下半个难看的脚印。
“行了,你这下还能走路吗?不能走就乖乖爬上来,不然我提着你走。”他踩完,又恢复了一贯的冷脸。
徐讷讷目瞪口呆,此情此景,两个人都觉得对方病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