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27)

作者:opacare98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那时从不将这个女人的话放在心里,只是不满她来拿自己取乐。然而真等到家破族灭之后,脑中对族中最后一点微薄的希冀,反而是这个女人玩笑似的一次占卜。

她说,他命中的姻缘当是同族女子。

果真一点不差。

他曾为了这句话期待过、寻找过很多年。

他十七岁时便习惯在这世间独自求生,他无所怙恃,所依靠凭借的唯有自己,他慢慢变得强大、慢慢手握重权,于是才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对他趋炎附势、屈膝奉承,他身边开始聚集各方势力,他可以逐渐可以呼风唤雨。

然而他知道身边的这些人的所求、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的,因利而聚、因利而散,见得惯了,反而越来越渴望这个只存在在卜卦中的、连姓名模样也不知的族人的出现。

纵然那场屠杀焦土千里、寸草不留,但也许真有那么一个人和他一样因缘际会地死里逃生呢?他代颛顼出征时曾暗中留意找遍了人族,想找到那个幸存的族人,一年又一年,一次再一次,他那时已经不再希求姻缘,只觉得有那么一个族人活着、好好地活着,哪怕她已经嫁人生子,只要她活得好,他远远地知道了看到了,心里也觉得踏实安乐。

他对洵南说起过一次,洵南笑他是痴人妄想,他只是一笑处之,此后再不提及。

可他心里始终存着一点渺茫的希望,像沙漠中迷路的旅人对绿洲的幻想,自己也知道是痴,可不痴不想这一点,他的人生还能剩下什么?无休无止的征战和对轩辕氏的血海深仇,半点温情和美好也没有了。

彼岸的身影还在空桐花影的窗下睡着,很久没见她睡得这样沉静踏实了。

苍冥突然觉得自己有那么多的话想和她讲,话到嘴边却一句也不能说出来,只想着让她这样安静地睡着、不谙世事地生活着。她这一世的生命已经足够沉重,在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他只希望自己能尽量替她多背负一些,多一些也是好的。

可他还能替她做多少呢?甚至连他们仅有的这个孩子的性命也是朝不保夕。

他们所求的从来都不过是最简单平凡的两人生活,现在再加上这个孩子,原来竟是如此的奢侈难得。

眼见她还未醒,苍冥在廊下站了一会,直到怀中的孩子哭闹起来。

苍冥低头看着孩子苍白的脸色,最终还是做了他能想到的最后的决定——他要再去一次琅洞。

若是有的选,他和暮遗两人大概都不愿见到对方,可是为了这孩子,到底还是要见一面试试的。

暮遗见到他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冷淡,苍冥并不觉得稀奇,然而她的目光落在这个孩子身上时,苍冥却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温情。

苍冥一直以来都觉得她对她妹妹的态度实在很奇怪,有时候似乎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有时候又似乎有着难以言喻的感情。

暮遗看了一眼襁褓中病弱异常的女婴,心中多少有些了然,反倒先开口道:“我知道你想来做什么,”说着抬起右臂,拉开衣袖,露出其上深浅纵横的伤痕道,“不就是想用我的血救这个孩子吗?”

苍冥不语,随即摇头:“这孩子太小了,你这样的修为她也受不起。”

她又道:“那你又是来给我妹妹取血的?”

苍冥依旧摇头,却道:“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了。”

“不过在琅洞翻了两天闲书。”暮遗神色淡漠,语气清和而悠然。

“我只想知道有什么能救这孩子的办法。”

暮遗和洵南一样,心中都深知这孩子的弱症所在,只是不好开口。

苍冥见她踟蹰,便主动道:“找你之前我找过一趟洵南。”

这下反倒是暮遗一怔,她抬头看了苍冥一眼,犹豫许久,最终偏过头去肃然道:“那你该知道,我也是没有其他办法的。”

“可她毕竟是你妹妹的孩子。”

暮遗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摇头:“彼岸还未出世的时候,母亲就算出这孩子的命数,于是把她封印在孟泽湖底多年。若不如此,她或许一生下便要夭折。孟泽湖底有一道天然形成的屏障,传说那里是不受天地法则约束的存在,能欺天法、避灾劫。”

说道灾劫的时候,暮遗一点稀薄的笑容显得格外意味难言。

她这样说,苍冥心中自然知道所谓的灾劫自然不会是普通的天灾人祸。

上一任巫祝精通卜卦易算,是当年中州修为最顶尖的存在之一,她能够窥见的天机,自然不一般,和为他卜算的那种可以玩笑间随意宣之于口的卦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上一任巫祝正当盛年,为何当年会猝然崩逝?”

暮遗轻轻摇头,意指却很明确,天机不容泄露。

他们针锋相对至今,倒是头一次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说会话。

只是最后苍冥走的时候,暮遗还是忍不住在他身后幽幽地补了一句:“你真的不该把女娲之遗给她的,你会后悔的……”

然而再多的话,也不能够说下去了。

苍冥沉默不语,其实话说到此,些许端倪当然还是能参悟出来的。可是参悟出来以后,难道他真能为了这虚无渺茫的天意,再从彼岸体内亲手取出女娲之遗吗?

第 24 章

孟泽湖底确实有一方屏障,他后来还是亲自去看过一次的。

事实也如暮遗所说,这屏障确有其玄妙之处,但也并不是生死人肉白骨的所在。

他来之前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而来之后还是不出所料地失望了。

待到苍冥回到委羽之地的时候,只看见彼岸已经醒了,发疯似的在院中寻找孩子。

当看到苍冥抱着孩子回来的时候,她的眼光只落在襁褓中的孩子身上,面色没有丝毫的轻松。

苍冥深知她此时对他的怀疑和防备,可是自己有口不能言、也不能辩,只能守着这样沉默黯淡的日子。

可哪怕连这样的日子也只是手心里的沙,越来越少,少得一眼可以看到尽头。

怀中的孩子脸色很差,然而还在沉沉睡着。

渐渐的,这孩子每日睡着的时候越来越长,偶尔醒着的时候也很少哭闹,即使哭的时候声音也细细小小的和小奶猫一样让人心疼。有时候宁可着孩子闹一些折腾一些,然而她哭闹得厉害的时候却总是因为病痛缠身,让他们看着听着心就像揪住了一样。

彼岸只有在照顾这个孩子的时候,意识才会比往日清醒,也愿意听进去一点他的话。

直到那一天,孩子终于病得没有一丝意识了,汤药一点喂不下去。彼岸一遍遍在孩子耳边呢喃喊着,可是孩子的气息却逐渐低得轻不可闻了。

彼岸数次想要取血喂给孩子,苍冥都及时拦下了,可是真到了最后药石无效的那刻,苍冥终于也不忍心再拦着她,然而那血喂下去只在最开始起了一点效果,其后就再无反应了。

孩子的死最终还是彻底压垮了彼岸最后的一点意志。

她的意识越发混乱浑噩,拒绝再和他说一句话,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从前和当下。

她有时候会觉得这孩子还没死,会找遍整个院落,乃至试图跑到外面发疯似的寻找;有时候她会觉得从来没有孩子,甚至有时苦苦思索也认不出他。

只有在一件事上她表现得格外坚定和执着,她再不肯喝一口他端过来的药,一开始是血精,再后来渐渐发展成所有的药。

最严重的一次,她甚至拿出符禺剑扎进过苍冥的手臂。那对苍冥造成的伤害本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她看着他手臂上汩汩流出的血却渐渐愣住了不知所措。

苍冥伸手抹去了手臂的伤口,神色如常地给她喂药,彼岸却突然埋下头呜咽起来。苍冥把她揽在肩上,她唯一一次没有拒绝。

可是再后来甚至只要苍冥在她视线能及的范围内,她就会歇斯底里地崩溃。

在那段时间里,所幸还有人偶能一直陪伴在她左右。

苍冥渐渐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存在是她病情无法好转的重要原因的事实。

然而昆仑山巅终年积雪寒冷异常,根本不是个适合养病的所在。

他再三斟酌,最后还是决定把她送回到她姐姐身边,她幼时和她姐姐生活的那间小屋里。

他常常在远处看她抱膝坐在屋前廊下,和软却寂寥的眼神和幼时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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