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连忙问梁妄:“我能买这个吃吗?”
梁妄望着烧饼,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面烤得很香,闻起来有食欲。
秦鹿没吃过什么好物,从有记忆以来就是饿大的,即便是后来当山匪了,吃的也是馒头小菜,比之难民要好太多了。
梁妄则不同,死前的最后一餐他吃的都是珍馐美味,是肃县湖里头刚捞出来的白鱼。
他给卖烧饼的两个铜钱,这也是他目前身上仅剩的钱了,秦鹿高兴地捧着两个烧饼跟在他身后,还要分梁妄一个,梁妄不吃,她才问:“王爷,等埋了陈小姐,你有地方去吗?”
梁妄摇头,秦鹿问他:“那你要和我回山里吗?我找吃的养你。”
梁妄觉得她可笑,说:“本王有西齐的国库,饿不死。”
秦鹿还有些遗憾:“我觉得你人真的挺好的,以后没了你,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再碰见可以说话的人了。”
她说时有些酸涩,等梁妄看向她了,她又扬起了笑脸,继续吃着烧饼。
梁妄顺着记忆才找到了昔日的梁王府,当年的梁王府已经换成别人家了,不过梁王府前的山丁子还在,经过这么多年,那棵山丁子长得很好,春来秋去,花开花落,如今的山丁子长得成熟,一大片一大片的红果子堆在了树上,稍微低些的已经被人摘了,长得高的那些看上去便很甜。
秦鹿见他站在山丁子树下发呆,自己将最后一口烧饼吃光,又看着油腻腻的手,蹲在地上捧起了一抔雪洗了干净。
梁妄突然开口问:“你说……这树上的果子到底是甜的多还是酸的多?”
他其实想问的是,北迹改名叫了天赐后,西齐永不翻身了,百姓是庆幸的多,还是唏嘘的人多?
梁妄想,满枝丫的甜果子里一定有一两颗是酸的,陨灭的西齐曾经的子民里,也一定有几人是失望、舍不得的。
但最终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过去了,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定律,是天意,改不了的。
当年住在这府中的梁妄,以为自己日后能入朝为官,能为西齐效命,而今站在府前的梁妄,一身白衣,白发,白肤色,不死血洗掉了他身上所有的颜色,给了他不老不死之身,他也将和国与国、家与家,不沾半分关系了。
秦鹿听见了,以为他想吃人家门前的山丁子,于是笑着说:“王爷,你想吃吗?”
梁妄看向她,见她撸起袖子,他还没回话,秦鹿便开始爬树:“我摘给你尝尝不就知道是甜是酸了?”
秦鹿手脚很快,她会轻功,没什么难度就跳上了枝丫,折了人家一大串树枝下来,枝头上面满是通红的山丁子,然后她从树上跳下,将那一根半人高的枝丫递给他。
梁妄伸手,讷讷地接过,秦鹿那双眼会说话,似乎在道:快尝尝啊!
梁妄摘了一颗果子放在嘴里,入口即甜,很微妙,秦鹿又问他:“好吃吗?”
梁妄点头,秦鹿有些期待:“能给我也尝尝吗?”
她直白的疑问,与陈瑶半分不同,想要的东西,不开口怎么知道能不能得到?
当年陈瑶站在这棵树下,梁妄问她喜欢山丁子花儿吗,陈瑶矜持,不仅没回话,甚至都没点头,等梁妄分了秦鹿两粒山丁子,被她吃进嘴里的时候,他也问了对方:“还要吗?”
秦鹿顿时笑弯了眼,点头道:“要!好甜的!”
那是梁妄给她的第一个笑容,也是他这么多年后,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
恍惚之际,眼前之人是谁,他都没太分得清,身处是何处,他也没在意,手里提着的山丁子枝有些重,掌心触碰到还未完全融化的枝丫上的冰也有些凉,但秦鹿吹去了覆盖在山丁子上的白雪粒,找了几颗小的尝尝,终于尝到了一颗酸的之后才皱眉,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什么人将她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一点儿也不懂得掩藏。
所有心情全都写在了那一双眼里,梁妄突然想起她本来的容貌,双眼很大,如同琉璃珠。
“我们山上也有这种树,但是我死后就没机会吃到了,什么东西也碰不到。”秦鹿说完,用手帕包了些摘下的山丁子,凡是她尝过酸了的那一颗,连带着周围的都不要,专挑甜的摘。
摘好了她才将手帕递给了梁妄,满满一手帕的果子,全是给他的。
梁妄突然问秦鹿:“你想活吗?”
“我还能活吗?!”秦鹿震惊,声音拔高,被这屋子里的人听见,出门一看,一男一女在偷他们家门前的果子呢。
秦鹿瞧见那人正要开口骂,于是拉着梁妄的手便跑开了,出了这条路,秦鹿才弯腰喘着气,哈哈大笑了起来。
梁妄说:“你也不知道斯文二字,哪儿有姑娘如你这般笑的?”
秦鹿站直,不明白自己的笑哪儿出了问题。
后来梁妄带着秦鹿在良川转了一圈,到了以前陈总督的府前,陈总督家的房子空着,一直都没人住,秦鹿问他:“是在这儿埋陈小姐吗?”
那时太阳将下山,红光照在了白雪上,梁妄背对着夕阳,望着已经没了牌匾的空宅,说了句:“不埋了。”
秦鹿不明所以,梁妄又转身看向她说:“身体送你了。”
“但自此以后,你得认我为主人,我给你长长久久的生命,你便得听话。”梁妄道。
秦鹿愣着不敢动,梁妄心里不禁苦笑,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的,又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然而开口说出话,却没有半分悔意。
淮崖仙人一辈子孤单,导致近两千年后,他得知自己将死,高兴得恨不得流下泪来,梁妄害怕这样的孤单,倒不如找个人陪着,管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他带陈瑶回良川,前半路安静,后半路有了秦鹿聒噪,可聒噪……比安静舒心太多了。
他突然想起了山丁子,想起自己曾说过,山丁子这般热情地燃烧两季自己的好,再冷淡的人,看了心里也会暖的。
他不喜欢冷,不喜欢雪,不喜欢冬,不喜欢冰,但树梢上被冰冻了的,裹着白雪渣的山丁子,当真很甜。
秦鹿点头,认真回话:“是!我若活了,你就是我主人!”
第65章 燕京旧事:二十
梁妄将陈瑶的身体送给秦鹿了, 送这身体的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陈瑶都死了, 七日早过,说不定都投胎转世了,留着这身体做什么?
埋进土里会烂,他还得给秦鹿重新找与她契合的身体,没必要,也无需浪费那个时间。
所以他领着秦鹿找到了西齐的国库, 一个巨大的,还未被人发现的空墓,他取了银钱, 在墓周边设了阵法,再就近找了个镇子买了所空宅子住下。
他让秦鹿在那宅子里等他, 自己独自去了淮崖仙人说的地方,见了他的故人, 带回了天音。
回到镇中宅子后,梁妄才开始按照书上的记载施法。
秦鹿附身在陈瑶身上, 如若碰见了其他捉鬼降妖的道士,随随便便一张符就能将她给打出来, 既然陈瑶的身体送给她,他又希望有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无聊时说话,嫌烦时打发去做事,便要给秦鹿一个完整的身体。
冻尸凝魂, 对于一个刚掌握些许道法皮毛的人来说,饶是道仙,也废了许多心力。
秦鹿吃了不少苦,梁妄也没好到哪儿去,那一次冻尸凝魂施法了之后,梁妄就大病一场,几乎在院子里两年没出过门。
他走路腿脚发软,要人扶着,吃饭挑剔,偶尔不和胃口还会吐,整个人消瘦得犹如一张纸,风一吹就能倒了。
秦鹿急得不行,问过他什么药能治好,梁妄说他无药可治,但他也死不了,这身体恢复效果奇高,一个碗口大的疤,眨眼的功夫就消了,给秦鹿这具身体损了他的肝肠,当真是伤害颇大,让他足足养了好几年。
那几年里,梁妄自己走路走着走着就摔了,有时看书,看着看着手突然抖了起来,一本书落在地上沾了灰,他气急,脾气越来越大,偶尔阴阳怪气,偶尔伤春悲秋的,难伺候得很。
秦鹿一一受下来了,谁让是他把命给了她呢。
梁妄手抖写不了字,让秦鹿替他写,秦鹿不认字,气得梁妄坐在旁边非常没有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
他是被人捧着长大的,教到后来讽了句:“什么人家还有不识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