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西台记事+番外(50)

板车上陈小姐的尸身还很鲜活,因为天冷,几日都没有腐化,后来这尸身就归了她。

她不是借尸还魂,因为她根本就不算是一个活人,她也不是附身,因为身体里的这缕属于自己的魂魄再也离不开这具身体了,是梁妄冻住了陈小姐的尸体,让她的身体永远留在了最年轻貌美的样子,然后将自己的魂魄,一丝一缕地凝聚于这具身体里。

她与梁妄一样,不老不死,能尝到世间百味,能体会痛苦欢乐,可就是不算活人。

秦鹿想,梁妄应当是误会她了,以为她想要他以冻尸凝魂的方式,找一个刚死不久还未腐朽的身体,作为周熠‘复活’的身躯。

其实不是,此法消耗巨大,会让梁妄病上三年,如风中残烛,老者身骨,走两步就摔,吃两口就吐,太痛苦了。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秦鹿舍得梁妄如此折腾自己。

不过这些情重的真心话,她不想对梁妄说出口,不是因为怕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其实她对梁妄的爱慕之情,早就你知我知,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二日一早顾定晴就赶着最早开城门的时候回来了,她回来时脸色很难看,眼睛像是哭了一夜,都肿了,不过心里有话还不能与人说,大约是因为昨夜没见到周熠,所以担心了。

秦鹿本想过去对她旁敲侧击一番,告诉她周熠的想法,不过恰好此时谢尽欢回来了,除了谢尽欢之外,还有一个人一同跟进了客栈。

秦鹿走在谢尽欢身边,瞥了一眼身后的江旦,问道:“他怎么会突然过来了?”

“我在周家门前碰见他的,说是有话要和道仙说就一起过来了。”谢尽欢说完,三人便一同进了梁妄的房间。

梁妄昨夜吹了许久冷风,今早头有些疼,下半身盖着薄被,依靠在了软塌上,房内没开窗户,两口碳炉就对着他烤,天音难得从笼子里放出来溜达,立在了软塌边角的雕花上,长长的尾羽几乎拖地。

梁妄瞥了一眼依旧生龙活虎的秦鹿,对比自己这娇生惯养的身体素质,心里不太舒服,见了人也没好脸色,冷淡的很,就等着他们说,自己也不开口。

秦鹿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人心里大约是不爽的,干脆自己来问话。

“江大人来此,是有什么要与我家主人说的吗?”秦鹿先问江旦。

江旦眉心轻皱道:“我刚下早朝就来了,昨日周大人病重没上早朝,朝中有人传闻他被鬼附身,快死了,我昨日下午来了周家一趟,周大人又好了许多,看上去除了气色差些之外,并无什么问题。”

“这些我们知道。”秦鹿点头,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说重点。

江旦啧了一声,继续道:“正因为我担心周大人的身体,所以昨日才没去参加太子的宴席!”

“太子的宴席?”谢尽欢皱眉:“这与周家有何关系?”

江旦说:“如今虽说已经立了太子,可朝局始终还未大定,太子之所以能当上太子,也是因为两年前国师算出了他的运势,说是算出了运势,其实也可以作假。昨日太子请宴,叫了一些官员去,国师自然也在其中,那宴席里有位大人与我交好,晚间与我碰面,喝多了酒后说了好些话。”

“他恐怕是心里不吐不快,国师当年算出太子运势,是因为天降召命,刻在了国政殿上的一片青瓦上,所以才得来了太子之位。”江旦啧啧直摇头:“什么天降召命,那青瓦原就是国师命人以修补国政殿顶为由放上去的,再在瓦上撒了谷粒,惹众鸟分食,被皇上看见了……这分明就是江湖手段,骗人的玩意儿,那国师就是个江湖骗子!”

“符,付也,书所敕命于上付使传行之也;印,信也,所以封物为信验也。”秦鹿道:“皇子之名,乃天下之名,必是天神之印,我家主人才只能引出一二,这国师怎么可能会?他单单能引天使之印已是厉害的了,没想到使的却是假印。”

“国师既不是善辈,留在宫中必然会祸害天赐王朝,他若无能就当时养了个庸人,偏偏他还会些神鬼道法,这种人不能留的!”江旦满眼都是悠心我国之态。

秦鹿撇嘴,道:“你既然说了,那他必然是个花架子,我们也不必担心他有什么真本事。”

说完这话,她又看向了谢尽欢。

谢尽欢道:“我昨日与周家人也说了许久了,周树清晚间非要留我吃饭,还要我睡在他隔壁,恐是吓怕了,我说他家祖宗走了,他非但没急,反而问我走了以后还会不会回来,我瞧他这意思……也是被折腾得不想留周熠了。”

“任谁被自家祖宗折腾成这般,也得受不了,半年噩梦,一次鬼上身,啧啧……”秦鹿摇头,忽而一笑:“如此也好,反而成全了周熠。”

秦鹿一双亮晶晶的眼看向梁妄,问:“主人,既然周家不想留,我们能不能帮忙送他走啊?”

梁妄静了半晌,终于开口,他清了清嗓子,张嘴说了一个字:“茶。”

秦鹿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倒茶,倒了杯热茶送过去了,梁妄润了润嘴才道:“先说国师的事儿,爷不想谈周熠,听了烦。”

秦鹿:“……”

谢尽欢道:“周家现在就是两边都不想沾,即不想理国师,也不想理周熠,恐怕帮忙假借鬼妻出事,引国师出宫这件事,他们是做不了了。”

江旦一听,问道:“鬼妻出事?顾定情?她怎么了?”

秦鹿说:“接出来了,就在几间房外,没事。”

江旦哗了一声,表情似是有些高兴,松了口气后又道:“你们要将国师引出,找我不就行了?此事交给我来处理,只需两日,你们等我消息!”

第39章 百年金盏:十六

江旦说他有办法将国师引出皇宫, 因为他还有公事所以不能在客栈久留,离开前江旦在顾定晴的房间前逗留了一会儿, 他没推开门,只是定在房门口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大约几个眨眼的功夫就低头走了。

江旦走了,谢尽欢就不好在梁妄的房间里长留。

房门被关上,梁妄才颇为无力地侧躺下了,天音在屋内扑扇着翅膀飞了会儿, 落在了窗户边的案台上,抬起头细细地闻长寿花的味道。

秦鹿掰着手指头玩儿了会儿,屋内片刻的安静, 叫她一瞬有些不适应了。

若是在无有斋,她能玩儿的东西多, 都是这些年陆续买回来的,只是燕京客栈内连本好看的书都没有, 秦鹿带来的那些,都是迎合梁妄的喜好, 她自己不爱看。

犹豫了会儿,她还是端着椅子坐在了软塌边上, 正好面对着梁妄的头顶,然后搓了搓手,让手指暖和了点儿,才轻柔地按在了梁妄的头顶上。

在屋内,他的头发散开了, 触手是如丝绸般的柔软,一根根银发从指间穿过,而她温热的指腹就在梁妄的眉心与眉尾两侧轻轻按着。

伺候人这种事儿秦鹿不会,顶多是这几十年跟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梁妄在一起久了,学会了点儿做饭洗衣之类的,那些女儿家的女红,她一窍不通,煮出来的饭菜也就仅能入口,没什么审美,园艺花草也不会打理。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泡茶还不错,与按摩还不错。

无需一盏茶的功夫,梁妄的眉心就舒展开了,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受凉后的些许难受也烟消云散,两个火炉烤得人身上暖洋洋的,秦鹿的指尖还有一些浅香味儿,是她长年碰茶后沾染上的。

秦鹿盯着梁妄满足的脸,心里还有些小骄傲,暗自在脑海中嘀咕了一句:没我照顾你你可怎么办哟。

这句感叹刚想完,梁妄突然睁开了眼,他的睫毛如头发一般,都是银白色的,根根浓密纤长,如雾一般将漆黑的瞳孔遮掩一半,那双眼睛笔直地看着天花板的方向,正好对上了秦鹿略微低下头的脸。

梁妄的瞳孔中,倒映的是秦鹿的脸,与她马尾挂在鬓角处的一缕发丝。

这一次对视,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长到秦鹿都快出现了错觉,觉得梁妄此时眼中的就是自己。

其实不是,因为他从未用过如此温柔的眼神看过她。

早年时候,这样温柔的眼神,偶尔流露也是因为这副身躯原来的主人,她不动,光是静坐着,若是看向某处迎着风,微微眯起双眼好似温和微笑时,特别像陈小姐还没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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