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必要造反了。
圣旨转手搁在桌上,苏蕴在地上来回徘徊。
不行,这件事,他得好好想想。
是继续造反呢还是不造反呢!
芸娘立在院门口,不远不近的看着苏蕴,眉心微蹙。
站了片刻,转身离去。
而此时。
相较鼓楼大街的人声鼎沸,一条狭长的小巷就显得格外的幽静。
巷子中间部位,有一家羊汤馆。
破旧的招牌歪歪扭扭的挂在门头上,羊汤馆里,只有一桌客人。
一个道士,一只鸡。
已经六十多岁的店家看着自己店里这仅有的一桌客人,使劲儿的揉了几次眼。
看一眼,一个道士一只鸡,再看一眼,还是一个道士一只鸡。
这真是……
是我老眼昏花了还是这个道士疯了!
请一只鸡吃饭?
这是什么世道!
当真是活久见!
面前的炤里,煨着羊杂。
老店家掀开锅盖,在浓浓的热气中,舀了两碗羊杂汤,撒了些早就切好备在那的葱花和香菜,颤巍巍的端了过去。
一碗羊杂汤端给道士,老店家到还稳得住。
可第二碗羊杂汤推到那只鸡面前的时候,老店家实在忍不住,哆嗦了下手。
“啊呦!”
羊杂汤滚烫,带着油花儿直接泼到手背,老店家手一缩,眼睁睁就看着一碗羊杂扣了出去。
就在碗失去平衡一瞬,老道士手里的筷子电光火石间射了出去。
两根筷子,犹如一个平稳的竹筏,稳稳的接住了要翻倒的碗。
接住一瞬,老道士伸手将碗摆在鸡的面前。
鸡倒是没有多大反应,只咕咕的叫了一声。
那老店家却是厚重的发沉的眼皮狠狠一跳,震愕看向老道士。
“您……”
老道士和蔼的笑道:“手没事吧?”
老店家摇头,缩了自己干枯的充满褶皱的手,“没事,没事。”
道士拿出一锭银子,“今儿你这家店,我们包了,想要说会儿话。”
店家抖着眼皮,将心头才涌起的情愫压了下去,嘿嘿笑着,“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道士就道:“拿着吧,我们兴许在你这店里吃好几天呢!就当是提前预交了。”
店家犹豫了一下,伸手拿了银子。
手背上,一道指头长的刀疤,横梗在那里。
虽然年头早就久远,可依旧触目惊心。
道士看了一眼,无声叹了口气。
老店家拿了银子,默默离开,“要是添汤,叫我,我就在门口。”
语落,关了店门。
门口有一把快要散架的摇椅,他半闭着眼,躺在那。
记忆犹如洪水,冲击着一个老者早已经沉寂的心。
上一次见有人拿筷子接碗,接的这么准这么稳,出手这么快,还是在宫里。
那时候,现在的陛下还是个皇子。
宫里是先帝的宫里。
他手背有刀伤,端茶倒水总是不够利索,可先帝用惯了他,他依旧是大总管。
先帝总能一边照镜子,一边用筷子或者毛笔,将他快要打翻的碗或是杯盏借住。
微微半阖的双眼,浑浊的眼泪纵横。
多少年过去了……
哎!
先帝最爱吃的,不是御膳房的珍馐美味,是他做的一碗羊杂汤。
心情低落,想吃一碗。
心情愉悦,也要吃一碗。
为了能吃上羊杂汤,先帝甚至在御书房里修了个密室。
别人的密室,都是用来存放机要物件的,先帝的密室,放着锅碗瓢盆。
他专门做羊杂汤。
别的记忆,都模糊了,就记得,王召之被问斩那天,先帝吃了一锅的羊杂。
那一天,整整一天都是阴天,黑压压的乌云压在头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就是不肯下雨,憋得人浑身难受。
先帝从外面回来,黑着脸在书案后坐了半个时辰,就说了一句话,“要吃羊杂。”
一大锅羊杂汤……
人都吃吐了,还在吃。
一边哭,一边吃,一边吃,一边哭。
还有一次,就是熹贵妃被杖毙那天。
先帝怕是哭了他一生的眼泪。
……
店里。
振阳子端着羊杂汤,眯着眼睛,喝了一口。
“这世上,什么都比不上这碗羊杂汤。”
他对面,鸭鸭翻了个鸡眼,低头去碗里喝了一口,咕咕了两声。
它在定国公府,费尽力气去寻找定国公家的族谱,怎么都找不到。
为此甚至烧了定国公家的书房密室,砸了他家的祖宗祠堂,还是一无所获。
振阳子就去了一次,不仅找到了族谱还找到了一幅画。
真是讨厌!
不过,羊杂汤是真的好喝。
喝一口,全身都通畅。
就是这味道,有些熟悉。
鸭鸭抖了抖鸡毛,抬头咕咕了两声,看着振阳子。
振阳子半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成正常的样子,幽幽一声叹息落下,点了个头,“是他做的。”
鸭鸭转头朝大门方向看了一眼,又咕咕两声。
振阳子就摇着头苦笑一下。
第七百八十九章 讨论
这世上,有定国公那样的渣爹。
生生把亲生女儿推向火坑。
也有先帝跟前大总管膝下那样的渣儿女!
逼得老父亲不敢做人只能做鬼。
“你也知道,他家里,儿女不孝。
当初他在我身边做事的时候,家里儿女就为了银子闹得不可开交,六亲不认只认钱。
后来他也是没办法,我假装暴毙,他就跟着假装暴毙,儿女们见他死了,不闹腾了,都搬回老家去了,他就自己个在这里开了个羊汤馆度日,不想招惹他那些儿女了。”
鸭鸭眼底带着同情,发出一声鸡的叹息。
先帝跟前的大总管,地位显赫,银钱也算是不少,这样的身份,却是熬不过家里的不孝儿女。
记忆最深的就是,他的一个女儿,为了和他要钱,非要把她自己个吊死在宫门口的大树上。
他在京都的一处宅子,他自己是从来不敢回去的。
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好几家子人住在一起,就跟薅羊毛似得薅他身上的钱。
谁拿的多了谁拿的少了,天天吵得不可开交,却从没有人关心过他。
仿佛他只是个印银票的机器。
不是他们的爹。
他手背的那道伤疤,还是他大儿媳一刀砍下的。
就因为他有一个月的银子给的迟了,耽误了大儿媳回娘家给娘家弟弟盖新房。
也是个可怜人。
在宫里,能叱咤风云,被人敬畏,在家里,却……
鸭鸭叹了口气。
振阳子端着碗喝了一口羊汤,“各人有各命,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长长一叹,又道:“你放心和清儿去参加尖子兵大赛吧,京都这里,有我呢,我震着,出不了事。”
鸭鸭眼底,泛出一股鄙夷。
要不是你当年老糊涂,齐王至于还能蹦跶到今天吗!
还出不了事!
有你在才不放心呢!
振阳子喝了一口汤,叹气道:“我能怎么办,都是我的儿子,谁我也不忍心看他死!
皇帝虽然不是我的亲儿子,可他比我的亲儿子都像我,我也一样的疼他,至于容齐,我就这么一个活着的儿子了,舍不得他死啊。”
就像喝酒一样,振阳子喝着碗里的羊杂汤。
“慧儿是个好孩子,恒儿也是个好孩子,清儿也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说着话,眼泪就开始飘。
鸭鸭盯着振阳子,目光复杂。
好想说句话啊!
怎么我就不是只鹦鹉了!
非得是只鸡!
怎么鸡就不能和鹦鹉一样说话了!
真是愁人!
振阳子又喝了一口羊杂,吧唧吧唧嘴,朝鸭鸭看去。
“咱们老哥几个,现在就剩咱们三个了,我是真没想到,当年你居然救了王召之,就冲这一点,我谢谢你,真的,我给你磕头我都愿意。”
提起王召之,振阳子眼里的泪哗哗的落。
“真的,我这辈子,做的最混账的两件事,一个,就是处斩了王召之,一个就是当年杖毙了你妹妹,我……真不是个东西啊!”
鸭鸭点了点头。
的确不是个东西!
“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和你解释,你妹妹那件事,其实真的,我,我也是有苦衷的,一面是朝局稳定,一面是她,当时我但凡再有一个选择,我也不会那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