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越来越明亮了,新的一天再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上,那和煦的春光杀死了牢房中一些弱小的寒凉,但仍残余了一些。卧在稻草堆上,沈兰露紧了紧那床盖在身上的被子。那个向西开的小窗上,那颗青苗更加健壮了,绿油油的在风中舞动着幼小的身躯。也许此刻它瘦弱的双脚正在扎进坚硬的岩石,锋利的石头磨破了它的脚丫,痛,埋在了心里。呈现给世人的依然是一副春意盎然的画卷。
不打不骂不侮辱,一个多月来除了一日三餐外,这里的主人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只是在昨夜,从窗外传来了打斗声,像是一场战争发生了。沈兰露忽然开始痛恨自己的学艺不精,要是当年学会了师傅的软骨术,早就可以透过西墙上的小窗逃之夭夭了。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片嘈杂声,沈兰露连忙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把脑袋裹得严严的,像极了遇到危险时把头塞进沙堆里的鸵鸟。
“叶公子,这边请。”鬼千在前面引路。
叶君疏走在昏暗潮湿的牢房中,想起这么长时间来沈兰露就是待在这种地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还不到吗?”叶君疏有些着急。
“就快了,叶公子,这里是男监房,前面就到了。”
简单的两句对话,竟然打扰到了道旁的一个囚犯,只见此人蓬头垢面,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不过身上那件锦袍虽然肮脏不堪,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手工细密的越州袍子,看来此人不一般啊。
“叶兄,是你吗?”囚犯忽然开口说话。
叶君疏急急杀住了自己匆忙的脚步,向着声音的方向张望了一下。
“叶兄,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多泽啊。”
“多泽?啊,原来你是多泽兄啊。”此刻他又想起了那晚在森林中他们被猛虎追击的场景。
“对对对,我就是,叶兄,快救我出去啊。”话语的急躁让叶君疏眉头微微一皱,但想到也许是关在这里太久了所以让他失去了翩翩公子的仪态,故而没放在心上。只是他不知道,此刻多泽的确另有他事,所以失态哀求,这件事关系到他们南召的安危。
“来人,打开牢门带多泽公子下去梳洗,既然是叶公子的朋友,那就必定是良善之辈。”广水吩咐道。
“多泽兄,我还有事,等我抽空再去拜会你。”说完叶君疏连忙大踏步向前走去。
稀薄的空气中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对话声,那模糊的“叶公子”的称谓陡然挑动了沈兰露早已僵化的神经。她不知这次该不该抱有希望,毕竟在此之前无数次渴求他的搭救,都已失败告终。
“赶紧打开牢门。”因为关押了叶君疏的女人,广水满脸的歉意。
轻轻地,叶君疏走到稻草堆前,迅速伸手想掀开盖在沈兰露身上的被子,可就在手要触碰到被子的瞬间,僵在了半空中。他太想见到她了,可又不知怎地失去了掀开被子的勇气。
叶君疏赶紧整了整衣角,理了理头发,唯恐自己看起来脏乱不堪。
那熟悉的体味震动了沈兰露的鼻孔,她微微转头,缓缓睁开有些胆怯的双眸看了看面前之人,就这样那个熟悉的身影突兀地跳进了自己的眼眶。世界,仿佛静止了一样,再也听不见狂风的吼叫,也没有了囚犯的哀求,就连太阳好像也在天空定住了。她忘记了自己身处牢房,忘记了浑身的臭气熏天,一把掀开已分不清色彩的被子后紧紧抱住了迟来的身影。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滴落在寒凉的土地上。
男子结实粗壮的双臂亦是环住了她瘦削的身体,久久不愿分开,他双眸沉静但也透着一抹晶莹,心脏跳动的像是战场上的鼓声,甚至震颤了浑身的肌肉。没能及早搭救的自责感像是长满利齿的小虫子,一点一点的蚕食着自己的五脏,痛入骨髓,而今他能做的仅仅是抱着她,就像她会随时再次飞走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缓缓松开了紧扣的双臂,四目相对。
“对不起,我来晚了。”千言万语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好随便蹦出了七个字。
“没关系,我一切都好。”礼尚往来,她比他多说了一个字。
不远处的角落里,看到这一幕的姹紫双眼微红,快步离开了这里。转身回到房中,本想大哭一场,怎奈撞见了收拾房间的孙婆婆。
看着泪眼婆娑的长主,孙婆婆发出了苍老的声音。
“长主,既然喜欢就努力去争取吧。”
强忍住泪水,姹紫故作镇定。
“婆婆,说什么呢。”一抹苦笑挂在嘴角。
“你喜欢叶公子,从你在雨州城回来后婆婆就看出来了。”
“呵呵,婆婆你多虑了,我只不过是想利用叶公子的权利和能力罢了。”
“婆婆也曾年轻过,又怎能不知道这‘求不得’的痛苦呢。”
姹紫不再言语,她虽不曾承认过,但内心那倔强的声音时时刻刻在提醒着自己。她本想着上次投毒后直接把沈兰露杀死,这样就没人和她争了,可她始终下不了手,无奈只好把她关了起来,把叶君疏放走,想让时间把他们拆散。
可就在前几日勃勃族大难临头之际,她听说了城外带兵的叶君疏,而且还要和爹爹配合赶走狄人。那时的她是纠结的,一方面她相信有了他的配合,西狄人绝对不是对手,族人有救了;另一方面是战后他必定会请求爹爹放了沈兰露,他们就又重逢了。
“长主,老身自小看着你长大,想帮你一把……”
第56章 独离
又过了一会,院中传来了鬼千的叫喊。
“孙婆婆,来帮着沈姑娘梳洗。再找一身长主的衣服给沈姑娘换上。”
沐浴更衣后,沈兰露再一次焕发了往昔娇俏的容颜,镜前,她打量着自己的依然如剥壳鸡蛋样光滑紧致的脸蛋,不禁的笑了。
一旁的孙婆婆认真的给她梳理着如瀑布般的黑丝,忽然说道:
“姑娘可知,叶公子为何迟迟不来救你?”
“不知道…”面对忽然的提问,沈兰露有些愕然。
“那是因为他早已爱上了我家小姐。”
“呵呵,我不相信他会移情别恋。”
“如果我说我家小姐叫做‘姹紫’,姑娘还能如此淡定吗。”随后孙婆婆告诉了沈兰露姹紫的真实身份。
原本灿烂的笑容陡然像是经历了一场寒霜,生生冻结在了脸上。不过一会后,沈兰露就放松了下来。
“在雨州府他不会,到了这里我相信他亦是不会。”
“呵呵,沈姑娘还是想想为什么他那么久才去救你吧,如果再不相信,今晚可到我家小姐闺房一叙,到时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沈兰露仅仅是报以一笑,随后起身向饭堂走去。
就在刚刚,叶君疏从广水的口中也知道了姹紫的真实身份,一时间还有些恍惚。就在他抬头之际,看见一袭淡紫色嵌蝴蝶长袍的姹紫自后门走出,惊讶的目光从叶君疏双眸中道道射出,而姹紫亦是投来些许复杂的目光,虽几经掩饰,但还是无法遮挡住目光中的爱恋之情。
此时,沈兰露走了进来。
一身白衣上融进了些淡淡的粉色,如瀑布的秀发被精致的挽在后面。那娇嫩的脸颊看上去都能挤出水来。本来兴高采烈的她当走进饭堂的一刹那,就发现了里面两人不同寻常的目光,一丝阴云悄然从脸上飘过,孙婆婆的话再一次从耳畔响起。心里有些乱,她静静地坐在了叶君疏身旁,向不远处的姹紫投去了略带责备的目光。
而姹紫看到她时,投来了甜美的一笑。
整顿饭吃的味同爵蜡,虽是出狱后的第一顿饭,可沈兰露完全没有心情,脑海中全是孙婆婆的话,加之刚才两人一样的目光,她有些乱了,甚至开始怀疑这些天叶君疏不来救自己的真正原因。心不在焉的她甚至都没注意到一只手的影子曾在叶君疏的水杯上飘过。
晚宴终于结束了,沈兰露回到房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本来她想让叶君疏陪自己转转,可他仅仅是送自己回房后就离开了,不知何往。沈兰露此时又想起了孙婆婆那句“如果再不相信,今晚可到我家小姐闺房一叙,到时自然一切都明白了”话。索性翻身起床,披上袍子向着姹紫的闺房走去。
远远的,她看见一个身影闪进了姹紫房间。虽隔着重重暗夜,但这个身影她依然能分辨出,因为她太熟悉了,就在刚刚,这个身影还和自己一起参加了族长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