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175)

于是等到傅母被气走、她从树上爬下来,他小心地凑过去,对她表示了一下赞同:“我觉得你刚才说得对……为什么人人都要关心那些大事?其实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是尽忠了。”

她没顾上看他,边掸手边说:“就是的。再说那些做文章的老夫子,道理永远都一套一套——今儿个要你帮忙了,就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明天用不上你了,便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怎么说都是他们对你不对,倒不如完全不听他们的好了!”

这话说得很有嗤之以鼻的味道,他想一想,不知怎的突然想逗她:“可你大姐姐跟那些老夫子一样,也常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

她那双小狐狸一样的凤眼就一下子扫过来,他反应快,转身就跑,她提腿便追:“不许你说我大姐姐!你站住!你站住你别跑!”

在她心里,她的大姐姐是不能冒犯的,谁都不行。

他们就这样打打闹闹地过了好几年,他慢慢习惯了她的嬉笑怒骂,她的脾气慢慢比当年好了不少。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再后来,年长几岁的他先一步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某一个清晨他起床晚了被她嘲笑,他睡眼惺忪地瞪她,却刹那间怦然心动,觉得她真好看。

那日之后,他眼里就看不进别的姑娘了。他着魔似的想更多地陪着她,觉得只要看到她高兴,就怎样都好。

可也没过太久,她的大姐姐出事了。

先是难产,不到一年后又香消玉殒。那阵子她过得很艰难,他也开解不了她多少。

之后的三年,她变得分外忙碌。

她开始努力地读书了。她很聪明,日复一日地挑灯夜读之后,先前落下的功课也就补了回来。

她还很勤快地常往宫里跑,有时是去向太后或者皇帝问安,但更多的时候是去见一位许昭仪,常常一去就是一天。

单凭直觉他也慢慢摸到她有事在瞒着他、瞒着夏家的所有人,便终于找了个机会问了她。

她对他也没有太多的隐瞒,告诉他说:“贵妃杀了我姐姐,我要杀了贵妃。”

那时她才十四岁,眼里生出的凶狠令人生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的竟是:“我帮你。”

可她拒绝了他,她平静地说这件事她要一个人做,而且她一定要做成。

一年之后,她就做成了。

贵妃虚不受补而死,和她姐姐的死因一样。

最后的那一天,她在宫里安排了人给贵妃喝了一碗大补的汤,足以送贵妃西去。

在贵妃差不多饮下那碗汤的同时,她穿了一身大红跪在姐姐灵位前,气定神闲地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那时他也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精心染就的朱唇和红甲。

不知看了多久,他一动都没动。直到她从灵位前起身,一语不发地要走出灵堂,他才猛地开口:“大仇已报,你当真还要入宫么?”

她穿着绣金纹红绣鞋的小巧双脚停了停,侧眸看着他,发出一声冷笑:“这算什么大仇已报?”

他那时就知道,他劝不住她的。

这个世上只有她的大姐姐能劝住她,可她大姐姐已经不在了。

他那时就想,她一个人进宫一定很难。皇宫那个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大小姐那样论性子论出身都完美无缺的人都没了,她要怎么过?

连夏家都未必肯帮她多少。宫中妃嫔若没有宫外的助力,日子只会更难。

如果可以,他愿意成为她宫外的助力。

他是怀着这样的心思进的军营、上的战场。

从来都不是因为大义。

第140章 风光

三月过去, 天就渐渐开始热了。去年因着大选的缘故没能去避暑, 今年宫中就人人都盼着去行宫走一趟,不止为凉快, 更为行宫中规矩松些, 还有许多宫里没有的景致可看。

宫里的女人啊,被困在这一方不大不小的院落里,总归是闷的。再怎么贤良淑德, 也会想瞧瞧新鲜。

但眼下的皇宫, 愈发不同于早些年了。

早些年后宫人员不多,到避暑时阖宫都去也不费太多工夫。眼下历经几次大选、后宫又陆陆续续添了几个孩子,若各个都去不免大费周章,便必须要有取舍。

如此一来,永信宫的就被踏破了门槛。许多小嫔妃不敢搅扰夏云姒, 就去央含玉说项, 直逼得含玉也不得不躲到延芳殿来。

含玉跟夏云姒说:“娘娘放心, 那些求过来的人, 臣妾哪个也不曾私下应过, 绝不给娘娘添半分麻烦。”

夏云姒淡泊笑笑:“玉姐姐不愿意见,咱们就把永信宫的大门关上便是。其实这样的事哪里是你我做得了主的呢, 总归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含玉衔着笑垂眸:“可谁又不知道,能得娘娘的‘意思’,便也是皇上的几分意思了。”

这话点到为止, 再多说一分便是大不敬的揣摩君心。

但事实也确是如此。皇帝从来都对后宫说不上多上心, 避暑的人员安排向来是掌权宫妃列个单子呈给他过个目便罢了。这事最初自是佳惠皇后操持, 后来交到贵妃、昭妃手里,再后来是德妃。

如今,也就是看夏云姒的意思了。

不几日,这单子就理了出来,宫中的高位嫔妃——贤妃、燕妃、和妃、宋淑仪、柔淑媛自都要去。往下,夏云姒挑了贤妃宫中随居的赵月瑶、自己宫里头的含玉,外加三两个近来还能见到圣颜的。

莺时帮她誊抄单子时觉得有些意外:“娘娘何必还带苏美人同去?打从郭氏出了事,皇上都不见她了。”

夏云姒笑一声,反问:“既然皇上都不见她了,我又何须在意她去不去呢?”

还不如做个大度,起码做个公平。

去年那一回大选入了皇帝的眼的人太少了,除了最初的苏氏就是后来“有孕”的林氏,其余的哪个也没风光过。

那若真按着得宠来排,去年那几个一个也不能随去避暑。可倘若当真一个都不带,瞧着又像她这掌权宫妃打压去年刚入宫的新宫嫔。

这样一来,带苏氏走不是最合适?和她有过过节的苏氏去了,正堵旁人嘴。

况且现下开来,苏氏与郭氏的关系也不过如是。郭氏在殿选时说苏氏与她是旧识,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真正的棋子早就是林氏。

苏氏在郭氏那里并不曾捞到什么好处,反在郭氏落罪后遭了皇帝厌弃,一切都不过因为郭氏那句“旧识”。

夏云姒在这日晚将拟定的名单拿给皇帝看,皇帝只粗略地扫了眼,就交还了回来:“就这样吧。”

她不禁瞪他:“臣妾辛辛苦苦思量了好几日,皇上就这样敷衍?”

他听得笑了:“朕是想顺着你的意就是了。你总归要跟着朕去,其他人带你愿意带的即可。”

说着又睇一眼她的小腹:“算来也五个月了?你近来总食欲不振,等到了行宫,朕挑几处景致好的地方带你去散散心。”

她自然愉悦,千娇百媚地倚进他怀里,又想起来:“啊……太后昨儿个差了人来,说太后近来身子又不太好,不一道去避暑了,皇上看怎么好?臣妾觉得车马颠簸对太后是辛苦了些,可又怕暑气重了,太后在宫里也过不舒服。”

他揽在她肩头的手拍了拍:“你不要为这些事太费神。”语中一顿,续道,“朕安排好了,在宫外风水上佳的地方给母后置了处住着清爽的宅院。到时三弟随朕去行宫,王妃会去陪着母后,也正好。”

夏云姒一怔,锁眉看他:“覃西王还不回封地么?”

“朕知道你不喜欢他。”他带着宽慰吻着她的额头,“但朝上正把那些事当正事来议,朕反不好开口赶他走。你只放心便是,那些无理要求朕绝不会应。”

夏云姒微微扁嘴,朱唇间清晰可见地衔着委屈:“臣妾倒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不喜欢他那些话——说臣妾妖妃祸国也还罢了,皇上正值英年、又身体康健,宁沅继位怎么也还要等个三四十年,倒是臣妾也早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了。偏他一口一个‘母壮子弱’地说着,非急着此时就要取臣妾的命,倒说得好像宁沅明日便要继位一样。”

他失笑:“他那些话朕也不喜欢,无奈那些个腐儒喜欢得很,专爱挑朕家事上的麻烦来说。”

言毕他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手轻轻地在她小腹上碰碰,问她:“莺时说你昨晚睡得也不好,是他闹得厉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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