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145)

退出寝殿殿门,又转身穿过外殿。静双刚抬脚要迈过外殿门槛,目光一抬,又忙将脚收回,屈膝福身:“殿下万福。”

“哎?”宁沅边抬手示意免礼边定睛瞧她,“静双?许久没见你了。”

虽说两个人算不上熟,不见也想不起来,但眼下突然见了,宁沅忽而意识到已有许久没看见过她。

静双颔首应了声是,刚要再寒暄一句,候在几步外的素晨已匆匆赶来:“静双。”

她早先得过夏云姒的旨,知道不该让静双多见宁沅,眼下自有些紧张。

朝宁沅福了福身,素晨便肃然向静双道:“你晚上还有诗要读,随我回去了。”

静双与宁沅倒都没觉得什么。

宁沅笑说:“那你先忙。”

静双回道:“奴婢告退。”

这目光再一低间,她忽一滞。于是宁沅正要提步进殿,又被她叫住:“殿下。”

他顿住,她睇了眼他腰间:“腰佩坏了。”

他垂眸一看,才发现腰间玉佩下的流苏已不见踪影,也不知是骑马的时候掉的还是射箭的时候没的,上面只余一截小绳弯弯扭扭地穿在玉佩孔中。

这样去见长辈自不妥当,宁沅忙将玉佩解了,哑笑说:“多谢。”

她却把手一伸,笑吟吟道:“奴婢最近刚学会如何打流苏,可以帮殿下弄个新的!”

素晨想阻拦,但在皇长子面前又不好硬拦。

宁沅欣然把玉佩递过去:“好,那便劳烦你了。”

说罢就道了别,宁沅进了殿去,素晨带静双往殿后的住处去,几度的欲言又止。

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暗自忐忑,怕这样下去出什么事。

她知道两个孩子都没这方面的心眼儿,皇长子只是随口跟个小宫女说几句话,静双更简单——她近来确实刚学这些东西,学得兴致勃勃,总在找机会做各式各样的出来。小孩子又正值这个年龄,有什么本事学得拿手就巴不得人人都知道、都来夸她,在皇长子面前这样“揽活儿”也就不足为奇。

可这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谁都知道宸妃娘娘养了她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若一来二去跟皇长子玩出了青梅竹马的情分,那还了得?

素晨心里的主意在这段并不长的宫道上翻来覆去转了好多遍,最后觉得若能避得再远些,就再远些吧。

宫里的地方够大,如今宸妃娘娘手里又有了实权,她可以求宸妃娘娘在偏僻处赐个小院儿给她和静双。平日静双该学什么学什么,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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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宁沅入殿向夏云姒见了礼,挥手屏退宫人,就神秘兮兮地凑到了夏云姒跟前:“姨母,那个张昌近来愈发卖力了!”

夏云姒笑看着他:“怎么个卖力?”

“怂恿我弄死六弟呗。”宁沅撇嘴,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宁沂正好转过头来,看见他就望着他笑:“哥哥抱我!”

宁沅这会儿哪有心情抱他,抬头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拍:“你个傻子,有人要杀你你还笑!”

夏云姒轻嗤,反手一拍宁沅:“这不是有你这当大哥的不傻么?来说说,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那是。”宁沅的笑容里透出了种胸有成竹,继而长声一舒气:“我发现吧……他挺谨慎的,我与他耗了这么久,想等他自己说点有用的东西——比如背后是谁之类的,却怎么都等不出来。那不如我往前走一步?”

夏云姒欣赏地看着他:“你想怎么往前走一步?”

“嘿嘿……”宁沅咧嘴笑,带着点讨好,“我如实告诉您,您可不许骂我。”

夏云姒点头:“你说吧,我不骂你。”

他就又上前了两步,附到她耳边,简明扼要地把打算说了个大概。

夏云姒听完却陡然板起脸:“你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

“……说好不骂我的!”宁沅叉腰,“再说,您想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第115章 求佛(二更)

是夜, 宫中归于安寂, 唯独蝉鸣还有若有似无地响着。

一道影子悄悄地入了敬贤殿, 过了片刻又悄悄退出来。走的是永明宫后不起眼的偏门,又踏上人迹罕至地偏僻宫道, 很绕了个圈子才转向紫宸殿。

敬贤殿中,德妃跪在菩萨像前,手中拈着佛珠, 一颗颗地拈过每一颗,在安静无声中将它转了一圈又一圈。

事情出变数了,让她一时辨不清虚实。

她原本的打算并不复杂。皇长子年纪还小, 历过的事也不多,心思不会有多深,经不住旁人日复一日地挑唆。

她有的是耐心,可以慢慢引着皇长子对六皇子生恨, 直至让他对六皇子下手。

只要到了那一步, 不论六皇子丧命与否,贺宁沅这个地位最稳的嫡长子都完了。皇帝再看重他、再顾念佳惠皇后,也决计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

到时候储位之争便会打开, 除却和妃所生的四皇子有一般洛斯血统必定无缘储位外,其他皇子皆有可能继位。

而皇次子又早已不得皇帝喜爱,那便是她膝下的三皇子最有机会了。于宫中嫔妃而言,最大的指望不就是自己膝下的孩子能承继大统么?

这条路铺下去, 简单又周全。

却不料还是出了意外, 而且这意外偏就出在皇长子身上。

张昌与他打了几个月的交道了, 因是御前的人,很容易得皇长子信赖。一来二去的,皇长子与他说的事情就渐渐多了起来,连身边的侍卫也与他称兄道弟。

她一度觉得离得手大约也不远了,皇长子却迟迟没对六皇子下手,每每张昌提起这些事,他都只沉默以对。

德妃心急过也不安过,却也只能按部就班地一步步来。

今天,张昌却与她提起,说皇长子开了口,道自己也恨六弟,觉得打从有了六弟以后,宸妃就不似以前那样对他好了。他还说他也知六弟长大后必与自己有一争,事关皇位,两个人多半是要有一个丧命,如此这般,自是让六弟早早的没了最好。

他说他迟迟下不了手,是因怕自己日后无人可依。

“皇长子殿下说一旦六皇子死在他手里,宸妃必定容不下他。他自幼丧母,好不容易才得了宸妃照顾,实在怕再生变故。”

“他还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想为自己的将来铺平道路。若除了宸妃还有人肯照顾他,他当然愿意先送六皇子走。”

张昌这般禀话道。

德妃心里就乱了,这话实在令人心动——她这般谋算,为的不过是自己日后能当太后,那若皇长子能养在自己膝下,事情岂不简单得多?

可她又也担心,皇长子会不会有别的算盘。

这心动与顾虑纠缠不休,令她患得患失。一面想索性还是快刀斩乱麻,依着原本的打算来走最为稳妥,一面又实在舍不得皇长子这颗好棋。

说到底,嫡长子继位才是最轻松的。

理当……不会吧。

她在菩萨像前闭上眼,一下下敲起了木鱼。

木鱼空灵的声音令人心安,“笃笃”声响中,她平心静气,将自己适才所想的又梳理了一遍。

是了,应该不会,皇长子应该不会有别的算盘。

他到底是才十二岁,就算是早慧的孩子,也到底还是个孩子。

再者,宸妃的永信宫她虽探不进去,张昌这些日子摸出的虚实应该也是没错的。

张昌说,皇长子私下里在他面前哭过两回,都是因为在延芳殿受了委屈。宸妃不冷不热的态度更令他心神不宁,他甚至迷茫地问过张昌:“姨母会不会不要我了?”

这一切,实在不像会是假的。

德妃徐徐地吁气,木鱼继续一下下敲着敲着。

笃笃笃笃,听来善良,让人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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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笃笃笃笃……”

延芳殿侧殿里,木鱼声接连响着。颇有节奏,却能听出敲击之人心神并不宁静。

夏云姒跪在蒲团上紧闭着眼,眉心越锁越深,深到极致,又忽而沁出一声冷笑,她随着冷笑睁眼,淡漠地望着佛像。

几天前,她允了宁沅的主意。

今天宁沅便告诉了张昌,说与她不睦、说愿意对宁沂下手,只要在那之后还有人肯照顾他。

她看得出宁沅的壮志满怀。他的这个年纪,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刺激的。

可她有多担心?她虽已尽力地在暗中布了许多眼线,以确保事情不会出现差错,却还是怕那“万一”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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