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莲华回握阿兰的手指,微微笑了笑,说道:“殿下,离你的天下,只差一步了。或许天光破晓时,就是天下大成时。”
阿兰认真地看着他,慢声说道:“莲华,来吧,陪着我……没有你,就不会有今日的我,我身边不能少了你,你要和我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萧兰卿登基第三年,冬,有喜。
次年,产下一子。
过程不赘述,反正疼就一个字。
疼得直说傻话,说不生了,还不如当年干脆点,死在南都,或者当个不会生的石女。
在门外跟女婿并排蹲着,紧张到咬指甲的萧九闻言,立刻跳起来追着步莲华打。
步莲华担忧阿兰,不敢跑远,绕着院子跑了三圈,索性一溜烟进了产房。
阿兰一个吓,儿子给吓出来了。
萧九听到孙子哭声,这才放下心,舒了一口气,又骂:“你叫我爹,我就得把你当儿子教训!”
步莲华问东问西,问完阿兰无碍,悄声说:“你爹和我八字不合,我算过了。”
阿兰说:“你要我怎么办?我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啊……要不,你看看儿子跟我爹合吗?当个缓冲?”
步莲华摇起龟壳,诚惶诚恐算起儿子的八字。
龟壳落地,这小家伙八字和萧九合,但跟他不是很合。
步莲华郁郁道:“……可能以后最艰难的是我。”
多年后,十三岁的储君依旧会跑到阿兰面前撒娇,顺便在最后,说上一句:“母皇,父君今天又把药给偷摸倒锦鲤池了!!”
刚走到门口的步莲华听到,在阿兰兴师问罪之前,默默转了方向,问旁边一脸憋笑的楼玉:“你儿子有这么烦吗?”
楼玉炫耀:“我儿子跟我八字很合,顺心的很。”
步莲华道:“怎么我就没个八字相合的孩子?”
结果,这年末,大成迎来了第二位皇子。
龟壳一摇,铜板落地。
步莲华屏气凝神,看了半晌,在大儿子询问的眼神中,气道:“不算了,根本不准!”
又一个跟他八字不合的。
大儿大笑。
“哈哈,父君,把龟壳扔了吧,老东西不准啦!”
确实不准,小儿子逢人就笑,一笑两只眼睛晶莹闪烁,弯弯的,任谁见了都喜欢,似乎没人与他八字不合。
不管是在昭阳,还是在稷山,总是一副春风笑脸,温温柔柔。
从生到死,都是个讨喜的人,除了儿时遭南朝旧遗毒害,失了声,剩下的都顺风顺水,好来好走,平安喜乐,真应了神巫那句,此子,一生好命。
第101章 帝弓
哀兵必败。
崔一明白这个道理, 今日, 当他拿再次起长\\枪时,心中早已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为国尽忠,
黄沙埋骨。
三十多年的纷争,山河分裂数年, 他有时也会乞求,让结局来得快些,结束这场纷扰。只是, 二十年前, 他每乞求结局早日到来, 脑中浮现的画面是辽一统之后,他封侯称相,安享晚年的和乐之景,被结局的,是北宛。而近年来,当他向天乞求早日了结纷扰时, 画面却变作了南辽被吞并的凄惨景象,他心中再没往日的自傲, 只余满腹无奈, 临到头了, 只好安抚自己的心:“假使我辽当真气数已尽,吾等做臣子的,也只能共存亡。”
他出身将门,事事追求章法正统, 如今他效忠的君主,他护卫的朝廷,就要走上末路,他虽不是品德高尚无暇之人,但自诩南朝忠臣名将的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血战到死,给南辽做最后的陪葬。
崔一恍然觉得,两军交锋的这一刻,在夜色下迸出的寒芒,尽管观之气冷,可也能映燃他的忠君报国之血,他甚至自认悲哀的想,此战过后,即便他死,也是英雄,他正用他的方式,在这江河之上,写下悲壮二字。
这般一想,崔一先把自己感动了。
他悲壮又愤然,站在高台之上,以枪撑地,长啸一声,大喝:“萧氏窃国,非正统也!!”
就是赢了此战,踏破南都,亡了南辽,北宛也不是正统!
正统二字,如同刻进崔一的骨血,根深蒂固,更改不了。
他时刻牢记,自己出身前辽将门,他支持的,他所在的,他效忠的,才是皇室正统,是正道,虽已末路,但他没错!
北宛的将军台上,慢慢走上一女子,身形像极了萧宛,崔一怔愣,片刻回神,才发觉她只是像而已,并非真人。
毕竟那个奇女子,已化为白骨多年。
崔一脸上浮出不屑之情。
女子当道,怎可是正统?
崔一眯起眼睛,看到那个年轻女子登上将军台,看到楼玉与她颔首行礼,看到她身后,站着一个黑衣男人,隐在她的光芒中,藏在灯火的阴影里。
崔一知道了这个像极了萧宛的年轻女子是谁,她是北宛现在的储君,萧宛的女儿,是他之前听闻萧九找回女儿后,不屑,讥讽,嘲骂过的那个南都出身的下贱丫头。
崔一向她看过去,北宛的年轻储君,这个女人,就站在对面的将军台上,气定神闲地接上他的目光,半点不避让,直直望着他,望着眼前的兵阵、战场。
就像君主检阅她的军队,巡视她的土地。
不知为何,崔一心头腾起一股无名火,直蹿到脑袋顶去,顶破了头皮,怒意兜头浇灌下来,崔一红了眼睛,撕心裂肺吼道:“大辽,才是正统!尔等窃国之人,牝鸡司晨之人,即便今日得势,也永远不是正统,而是贼!是邪道!是天理所不容!”
阿兰听到他远远喊来,几乎要把心肺都嘶吼出喉咙的正统之说,就像听到了小儿嬉闹之言,慢条斯理展平了衣角,轻轻舒眉,字字清晰,简明扼要地应道:“宛征南辽,此乃天意,本宫登储君之位,亦是天意,天意,即是正统!”
旁边的楼玉默默点头,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他果然没有看走眼,阿兰是天生的君主,虽半路寻回,许多事务还尚未得心应手,但她天生知晓王者之道,帝王之基。
非民心,非军心,也非纵横山河之气魄,而是应天受命,不卑不亢,坦然接受天意,为我所用。
龙旗在夜空中肆意张扬,军帐旁的火光,欲要破云而出的天光,就如阿兰说出的这句话,简短有力,北宛将士们的心与飘扬的旗帜一样,昂扬着。
“今日之战,我,以及我身后大宛将士,必将顺应天意,踏出正统之道!”
三十年来,南辽北宛所争的正统,其实已无意义。阿兰深知这一点,并不屑崔一所言的‘正统’二字。
她所说即她心中所想。
阿兰握紧拳头,又慢慢落下,松开,眼睛望着崔一,轻声道:“从我应天受命那一刻起,我,我们,就是正统……”
无论南北,不论出身,无所谓男女性别。
她既然走到这一步,赞也好,骂也罢,不管世人如何看,不管敌人如何说,她都不会再停下脚步。
因为她坚信,她所行的,才是顺应天意的坦途正道。
北宛士气高涨,相对的,倒是离得近的南朝兵们有几个犹豫的。
崔一见状怒喝一声,提枪跃下将军台,跨马斩出一条血道,朝这边杀来。
而楼玉却八方不动,稳坐将军台,前锋营现任副将苏篱见崔一亲下战场,三步跨上将军台,言说要斩崔一,接过将军令,提刀跳下台。
楼玉眉头微动,转头又叫来枪兵营得力主将,让他协助苏篱,共战崔一。
阿兰问道:“只他们二人,可行?”
“他们都与崔一交过手,但不多。”楼玉说,“让他们去很合适。”
楼玉与萧九差不多,尽管平时和气,瞧起来不是那么老成,但事情交给他们,莫名让人放心。
他们都是可靠的人。
阿兰不再出声打扰,静静站着,手背着后面,悄悄在袖子的遮掩下,抓到了一直默不作声站在她身后的步莲华的手。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步莲华回魂,慢慢回握了她,仍是不发一言。
阿兰轻声问他:“想歇息吗?”
她带着步莲华下山回到军营,说要让他陪自己看南都城破,然而一路上,他状态不是很好,一直魂飞天外,蔫蔫的样子,似是随时能在路上睡着。
从西丘到军营这段路,若不是阿兰牵着,他可能要摔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