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寺正艰难从那些露骨的词语中拔出注意力,满纸找时辰。
沈情却早已将口供烂熟于心,脱口道:“薛芳说,戌时二刻,她让家中的奶娘开了西厢房的门,奶娘抱着孩子离开,不到三刻,李甲进来。未到子时,尚未听见更漏声时,她歇下,当时李甲还在,卯时她睡醒睁开眼,门童来报,说李甲的弟弟杀了李甲的妻子,小林村的人来找李甲回去。”
沈情又指着另一张口供:“赵大人再看于长生的口供,当我再问他时,于长生改了他之前在刑部的口供。他与李甲戌时开始巡院,两圈之后,李甲进了后院,而他帮忙提灯,回到了前院。这点,我后来问花厅的茶水娘时,她证实了,说她见过于长生提着两个灯经过花园,走向前院,那时大约过了戌时。”
“于长生再见到李甲时,已是寅时三刻,后来的两个护院来交接班时,李甲蹲在院子里洗脸。这一点,我问过那两位护院,以及前院的杂役,可以证实的是,李甲寅时三刻,在薛家前院,身上穿着灰色短衫,就着井水洗脸。”
赵寺正喔了一声,哗哗翻着口供查看。
“此外,后院照看薛芳儿子的逢心姑娘,说她晚间到中院如厕时,见一个男人,光着膀子,从后院西边道出来,经过中院,往前院去的背影,她记不得时间,但一定是在寅时之后,因当时天色微亮,她能看到那人穿着灰色裤子,我问过逢心姑娘,她只是隐约知道老板娘与人私会的事,但在今日之前,并不清楚那人是谁,另外,我问了薛家的门童初五那晚可有人出入,门童说,无人出入。”
“问到这里,我想到了一些事,于是又看了薛芳的口供,赵大人请仔细看,薛芳描述二人宽衣解带之时的那些话……”
赵寺正闹了个大红脸,然见沈情一脸正气,遂暗骂自己还不如个十七岁的女娃,立刻正了神色,拿出薛芳的口供,屏息细看。
但见上头写道:
“因那是我与李大哥这些天来最后一次恩爱,所以我记得清楚,李大哥那天只宽了衣带与我上榻,我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抓住他的衣领,与他在榻上就这般欢爱……沈大人,还要我继续说吗?他剥去我肚兜,我便剥了他的外衫,笑他是个假正经,知道要与我来欢好,衣服却还穿这么严实……什么?沈大人对衣服颜色,也这般好奇?那晚……那晚我们没燃灯,李大哥还能穿什么颜色衣裳,他最正经,平日里不是灰就是黑,他知我眼烦他那恩妻,我一剥他外衫,他便乖顺的将那衣裳放远了……颜色?还能有什么颜色,花花绿绿,净是些俗气货……”
沈情问道:“大人能从这个描述中,看出什么吗?”
赵寺正多年断案经验,眼力也非常人能比,经沈情一点,就知道哪里不对:“外衫!”
沈情点头道:“不错,我要求她们仔细说的,一是有没有见到李甲,何时见的李甲,他穿的什么鞋,什么衣裳。知道这些后,我把他们的口供放在一起,反复推敲,得出的推论是……李甲子时到寅时三刻之间,并无证据和证人能够证明他在薛家。且,举止穿着,都异常可疑。”
“赵大人,小林村李甲已带到审堂。”
赵寺正迅速喝了口茶,润了嗓子,站了起来:“走,去审堂。”
沈情微微惊讶:“他竟然没跑?”
“赵寺正,可否由我来问李甲?”沈情对赵寺正行了一礼。
“如何不能呢?”赵大人一挥手,“请。”
作者有话要说:嘤……好费脑子,头发都要掉光了。
☆、一日断案沈司直
沈情坐于审堂左侧首位,紧闭着眼睛,手放在双膝上,时不时敲动两下。
司狱道:“疑犯李甲带上。”
赵寺正点了点头,见一身材魁梧挺拔,相貌堂堂的年轻男人上前来,规规矩矩行了礼,问了安。
听到李甲的声音,沈情倏地睁开眼睛,直直看过去,半晌,沉了眉头,手指搓上下巴,目光冰冷。
赵寺正见沈情未出声询问,便先问道:“李甲,可知我为何唤你到大理寺来吗?”
李甲站直了身子,额前几缕碎发垂下,眼下的乌青添了几分憔悴,抬起头,哑声道:“是草民的妻子吗?我听兵卫说要草民到大理寺来一趟,说是大人们要问话,就想……应该是大人要草民接妻子回家……”
赵寺正看向沈情。
沈情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上前。
她个头没有李甲高,此刻,仰着头看向李甲,目光澄净坚定。
“李甲,我有话问你,你如实回答。”沈情双手背于身后,腰杆又挺直了些许,“青天在上,报应不偏。”
李甲额上沁了层汗珠,却好声好气微微一礼:“大人请问。”
“三月初五戌时,你在何处?”
“三月初五那晚,我与于护院在薛府巡院。”
“好。”沈情点头,背过身去,笑了一笑,又问,“亥时呢?”
“……”李甲停了一停,说道,“与于护院巡院。”
“子时呢?”
“大人,草民那夜一直在巡院。”
“丑时呢?”
“草民不知大人何意,草民说了,草民那晚一直都在薛府巡院,从未出过薛府,于护院可为草民作证。”
“你是何时回薛家的?”
“草民寅时二刻回的……前院。”
“路上可有遇到谁?”
李甲怔住,目光垂落,额上一滴汗珠滑下,他咽了口唾沫,喉头动了几动。
沈情打了个错指,清脆的一声响,令李甲猛地一下,回过神来。
沈情转过身,笑吟吟看着他:“从后院到前院,这么点路,我问你有没有遇见谁,至于你想这么久?”
李甲看着沈情,目光几变,表情也无法维持平静。
沈情并不打算放过他:“你亥时出了西厢房,往哪去了?”
李甲瞪大了眼,像见鬼了一样看向沈情。
“丑时三刻,你又在哪?”
李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给你认罪的机会。”沈情道,“李甲,为何杀妻,又为何嫁祸亲弟?”
李甲五雷轰顶,身子晃了一晃,退后半步,站定。
虽然变了脸色,口中却道;“草民不知大人在说什么,锦儿不是……锦儿不是二子他……发疯砍杀才去的吗?”
沈情嘴角勾起。
“我再问你一遍。”沈情说,“最后一遍。”
“李甲!你为何杀妻,乱刀伪造现场,又为何嫁祸亲弟?!”
李甲半垂着头,碎发遮着眼睛,默立不语。
“你一定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吧?”
沈情微抬下巴,边踱步,边道:“本官一夜未眠,终于找出了小林村凶杀案的真凶——你。”
她停下来,纤细的手指,直直指向李甲。
李甲慢慢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看着沈情,眼神恐怖。
整个审堂一片寂静。
之前听沈情的意思,赵寺正以为她今天只是审问李甲,毕竟她手中并无证据证明李甲是真凶,可现在,沈情所言所语,却像是已经掌握了李甲是杀妻凶手的证据。
“我两次给你机会,让你认罪伏法,不料你却矢口否认,满口谎言,推脱罪行。”沈情走至主位,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青天在上,报应不偏!你既不说,那本官就说给你听!评事,主薄,记下!”
沈情目光如刀,狠狠盯住李甲,说道:“三月初五戌时二刻,薛家后院西厢门开,你穿着李复常穿的旧衣和旧鞋,与薛芳私会,之后趁她熟睡,由后院西侧越墙而出,沿昭川西码头,趁夜潜入小林村,绕过村头,由北,经北坡红土田,越墙翻入家中西屋,顺手拿了家中菜刀,推开屋门,朝卧于床上的妻子下手,你妻子听到门响,看到人影,以为是李复夜半吓人,坐起身来,骂了两声畜生之后,被你两刀毙命。”
沈情道:“你年轻时曾在成远镖局拜师习武,后因资质差底子薄,无法成为镖师,这才到了薛家做了护院。”
“两刀毙命,刀口光滑果决,下刀迅速精准,刀刀要害……”沈情眯起眼,“仵作已经告诉过我,撇开那些覆盖在要害上的凌乱刀口,这两处致命伤,非一般人能做到。李甲,刀伤,可是能告诉我们许多事情。”
“你一早就打算好嫁祸弟弟李复,杀了妻子后,又故意做出乱刀砍人状,在她身上胡乱砍下三十几刀,之后蒙上被子,把刀搁在脚边地上,拿起首饰匣,推开屋门,学着你妻子,唤李复来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