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白头的陵光做了一辈子的噩梦,梦里小姑娘一边咳嗽着一边坐直身子给他绣着荷包,梦里有他和他的小姑娘的前世。
前世里,他的小姑娘是江湖魔教妖女,他是正道少侠,年轻气盛。
梦中的他想魔教妖女最是狡猾,他定不会怜惜,可是面对着小姑娘却是手足无措,人人都说魔教妖女作恶无数,为非作歹,可他见到的小姑娘却会咬着糖葫芦逗着猫儿,还对着猫指桑骂槐:“呆子少侠,大呆子!”
人人都说魔教之人最是歹毒,无恶不作,可他的小姑娘待他极好,他从话本里看到了天山雪莲,正好奇着呢,他的小姑娘就红披风一甩,长鞭把他的腰一卷:“我带你去天山看那雪莲。”
小姑娘内力浑厚,带着他上了白雪皑皑的天山,一边嗤笑他冻得只会哆嗦真是怂,一边轻轻含住他的唇:“呆子,我把我内力渡给你。”
他红了耳朵根,手脚热了起来,却无处安放,然后他就看到了传说中的天山雪莲,晶莹剔透,洁白如雪,于崖壁中盈盈而立。
“你若喜欢,只要你亲我一下,我便给你取了来!”小姑娘娇声道,杏眸清澈。
他红着脖子,扭过了头:“妖女!”
到了山脚客栈休息的时候,夜深难眠,他看着熟睡的小姑娘,在月光下仿佛发着光,比白日里看到的天山雪莲还要美上几分,他受了蛊惑似的,轻轻俯身,碰了碰小姑娘的脸颊,一个激灵,心中暗恨,真是个妖女,却没有见到小姑娘转身嘴角扬起狡黠的笑。
小姑娘对他愈发好了,他盘点了下自己的全部家当,把从小戴到大的长生锁给当了,买了个镂空雕花簪子,小姑娘是魔教妖女,出手阔绰,什么东西没有,他却忍不住想给小姑娘些什么,若是可以全部家当都想给小姑娘。
他渐渐听不得别人喊小姑娘妖女,明明他的露锦那般好,哪里容得他们胡言乱语。
他想娶露锦了,娶他的小姑娘了,小姑娘同意了,他当日忍不住喝了点小酒,醉醺醺的一口一个:“露锦你真好。”
大婚当天,魔教发起了围剿武林盟的行动,他一身红袍,听着洞房里传来魔教右护法的声音:“圣女,一切已经按计划进行,不日武林将会是我们魔教的……”
他推门而入,眼眶发红,他拿着长剑,欲刺向坐在喜床上一身嫁衣的小姑娘,却收了手,他轻声问道:“我也是你计划中的么?你骗了我么?”
一身嫁衣的露锦看着他,不忍欺骗,点了点头:“一开始是的……”但是,后来就不是了……
话音未完,他的剑一转,刺向了自己,他出生正派,年少成名,最善用剑,长剑穿心而过,他看着他的小姑娘,轻声说:“你若骗我一辈子该有多好……”
“露锦,我恨你。”
不!一头白发的陵光看着梦中自缢的自己惊呼着,他看着梦中的露锦泪流满面,他看着梦中的露锦抱着自己的尸体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是这样的,我早就没骗你了……”
他看着梦里的露锦独自守着孤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疯疯癫癫,直至白头,梦中的露锦抱着墓碑轻笑道:“呆子,我来陪你了。”
梦外,他睁开眼,一头白发融于雪地,他抱着露锦的墓碑轻轻扬了扬唇:“师妹,我来陪你了……”
……
北冥之北,那沉睡了十几万年的人,眼睫微颤,似乎下一刻就能睁开眼。
……
小竹楼中的漫天星辰下。
景宝读着竹简上最后一段话:“神魔为神兵相争,死伤无数,然神兵自发认主,是为一龙女,龙女乃东海弃子,天生无情无欲,手执神兵,遇神杀神,遇魔杀魔,众神魔大惊,皆欲杀之,然不敌,后八大上神,五大魔尊齐力镇压其于北冥之北,此乃神魔之战之终也。”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我分不清死掉的那个人,和留下了活着的那个人到底哪个更痛苦。
【小剧场】
剧情系统:我呢?我呢!我怎么没出现过!
景宝:有人还记得你么?
第41章
陵光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了,自开天辟地以来,自己似乎就活着了,他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懒洋洋躺在神木上小憩的时候,六界分明,他成了上神,有人问他名号,他随口而答:“陵光。”
如名字一样,万物在他眼里都是差不多的,没有什么不同。
多情人最是无情,他从不否认这一点,风流肆意,逍遥自在是他的常态,日子过得久了,总归沾染些暮气。
因而,他总是爱鲜活的东西,总是喜爱精美的东西,他喜爱万物生机勃勃的模样,仿佛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也是活着的,他想,终有一天,他将融于天地之间,或成一草,或成一木,纵是成了一缕风,也不是不可能,他总要对自己死后的一切好一些。
直到,他有一天无意中在北海遇到了一条通体白色却断了只龙角的小白龙,断角的窟窿里凝着血,把边上的软鳞片都凝结成了黑色,这是条被遗弃的小龙,三魂七魄已然溃散不全,蜷缩在浅海里,显然被欺负得很惨。
龙族性.淫,到处勾搭到处产蛋,又最是慕强,能活到成年的成年龙都是佼佼者。
陵光是知道这点的,他轻轻皱了皱眉,物竞天择,他本不欲多管闲事。
然而当他要离开时,阖着眼的小龙睁开了眼,如黑曜石般的双眸里清清澈澈地倒影着他,眼神平静冰冷,没有绝望,没有无助,没有悲伤,仿佛对于自己所遇的一切都习以为常。
那黑曜石里的墨黑刺了一下陵光,陵光伸出了手,指尖碰到小龙的时候,小龙颤了颤身上的鳞片,化成了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身上还有伤痕流着血的小姑娘,小姑娘黑黑的眼眸看着他,唇上结了痂,开口嘶哑,声音磕磕绊绊:“你也要杀了我么。”
并非问句,平淡得令陵光轻叹了口气,他随手拿出一件长袍,披在小姑娘身上,蹲下身,伸出手:“你,愿意跟我回家么?”
意料之中,小姑娘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向来活得随性,率性而为,把小姑娘带回了陵光宫。
小姑娘不像龙,更像木头成精,木木呆呆的。
陵光觉得自己带回了个祖宗,小姑娘很少主动说话,不会使筷子,会把勺子一弯指就掰断,也不识字,听话倒是很听话,可是浇个花就随手把桌上王母娘娘送的神泉水用了个干净,穿个衣服根本不懂什么搭配,是件衣服就往身上套,摆夜明珠会把一储物袋几千颗夜明珠全摆了,亮得整个陵光宫都像盏大灯笼……
所幸,小姑娘不算笨,学得也快,陵光手把手教她识字画画,教她怎么用术法,教她衣服搭配,教她束发,教她侍弄花草……
而同时,陵光也发现小姑娘似乎天生有缺憾,无欲无求,三魂六魄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愣是没有七情六欲,一开始,他没有发现这点,因为小姑娘会扬起嘴笑,会皱眉叹气……
可有一天,他站在庭院一角看小姑娘和宫中仙婢讲话,他注意到小姑娘的眼神始终没有变过,平淡冰冷,而脸上的每个表情都都像是傀儡一般,每个笑容都是一模一样的。
之后,还有一次,小姑娘与人比拼时,小姑娘力竭,对方一时没有收住,小姑娘被打了个正着,鲜血淋漓,小姑娘却始终表情眼神不变,他扶起了小姑娘轻声问道:“疼么?”
小姑娘看着他,眼中难得有了疑惑,她顿了一下,反问道:“什么是疼?”
他轻轻把小姑娘拢进自己怀里,柔声说:“疼就是我想抱抱你。”
万物在他眼中应该是一样的,他博爱万物,逍遥无牵绊,而当小姑娘疼而不自知时,他忍不住心疼。
……
露锦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露锦记得陵光帮她想名字想了很久,坐在桌案前毛笔这划一下,那写一下,嘴里喃喃着,这个太俗气,这个太浮夸……
露锦不懂就问:“陵光,陵光的名字怎么来的呢?”
“我自己随便取的。”陵光趴在桌案前,蹙着眉答着。
露锦一边练着八十一变,在水池里变成锦鲤游来游去,一边闻言从陵光密密麻麻的一堆字里随便看到了两个字说道:“那我也随便取一个,就叫露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