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吃碗面而已,怎么还扯上人生追求了?姜婳有些愕然,这番话竟是从嘴里说出来的。
见他直直盯着她,眸光熠熠,姜婳下意识地觉着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
身为女子,这种问题姜婳自然想过,甚至跟阿娘说过,她不要嫁给皇亲贵胄在天家威严之下委曲求全,与其拿自由去换锦衣玉食,她宁肯自个儿辛苦些也要寻个一心待她之人。
她原本以为宋梓言便是那样的,可她眼神不好,宋梓言的闲云野鹤只是表象,内心野心勃勃五人能出其右。
“繁花我自己会种,锦缎我自己会买,自然像要选一生一世一双人!”姜婳笑了,灵动温润,如同山间清溪里游着几尾锦鲤,又仿若夏日经风而开的新荷。
她望着忙碌的夫妻二人,忽而知道苏玉城为何会来此处吃面了,那二人身上定有他爹娘的影子,只是他爹娘早已作古。
想到这些,姜婳倒是忽略了苏玉城问这话的用意,脑中浮现出他初时淡漠疏离的模样,越发觉得他像林间一棵全凭自己长成的大树,性子若不冷,早就被族人瓜分吃了。
姜婳不欲提起他的伤心事,便将话题转到了赏花宴上,沉声告诉苏玉城,表姐将与世子取消婚约。
苏玉城这才从满心欢喜中惊醒过来,想起他来找姜婳的正事。
天色已晚,苏玉城本是想跟姜婳提点一二,便各自回府。可见着她跳下马车逍遥肆意的模样,他忽而改了主意,想带她在城中转一转,叫她多了解他一些,或许便能少想宋梓言,多喜欢他一些。
待经过面摊,他却鬼使神差地停下来,姜婳自小锦衣玉食,他却无意庙堂,待有一日想要离开京都繁华之地,姜婳肯不肯跟着他呢?
知晓了她的心意,苏玉城几乎立时在心中起誓,此生只娶她一人,绝不负她。
回过神来,见姜婳望着他,神情诧异,苏玉城忙收敛心神,沉声道出他的打算。店中两桌客人叫了几碟下酒菜正推杯换盏,外头童子挑着灯笼穿来穿去,倒不担心被人听了去。
没想到他竟为她考虑这么多,听他将此事悉数揽在身上,却叫她装作不知情,姜婳心头微微一动,眸光也不知不觉软了下来,面上带着担忧,握着木箸的细指不由加了力道,粉瓷般的指甲泛出月牙似的半圈白。
前世她为宋梓言做了那么多,换来的是一盏鸩酒,今生明明是她“算计”了苏玉城的婚事,他却当了真,尚未成亲,便将她纳入羽翼之下,时时想护她周全。
姜婳原以为经过前世之事,她的心肠定然硬了许多,不会轻易被人感动,没想到竖起的心房忽而在苏玉城这里溃散得一塌糊涂。
“那你呢?焉知永宁侯不会狗急跳墙迁怒于你?”
第16章
苏玉城心头一动,唇畔勾起一抹温温朗朗弧度,笑意从眼角眉梢蔓延开来,像极了鸣鹤山上染风的松涛。
永宁侯世子是个极谨慎的人,今日动静落在他心里,未必全无戒心,一旦事情张扬出来,肖邦彦定会心生疑窦,着人彻查。她不急着想法子将自己摘出去,倒是明明白白地担忧起他来,苏玉城心中又是感慨,又是鼓舞。
眼下她肯这般关心他,往后他便有信心,将宋梓言的身影一点一滴从她心底剔除。
“不必担心我,我自有门路,保证不会叫人查到我头上。”苏玉城含笑道,眉宇间是胸有成竹的气势,倒叫姜婳颊上露出一丝窘然。
是了,他既是状元郎,又是苏家人,她又什么可替他担心的?
唔,前世并没有这回事,她是怕他还没来得及投军抗辽,先在这无谓的内耗中折进去,太不值得,才多关心了些,一定是如此。
这般安慰自己,姜婳心中那分窘迫终于消散了些。
快到巷口时,苏玉城翻身下马,长身玉立,伸出手似要扶她下马,姜婳眼睑微垂,别扭地道:“你别小瞧我,我可跟二哥学过骑马的。”
言罢,不顾苏玉城满脸愕然,避开他,翻身下来,身姿轻盈如燕。
跟苏玉城道了别,姜婳便独自往巷子里走去,心里没来由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苏玉城走的是科举路子,显然是要做个文官的,前世是怎么轮到他去带兵抗辽的?
彼时她一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为了让宋家高看她一分,及笄后便多半待在府中侍花弄琴,除了宋梓言之外,对旁人关注甚少,更不会去关注一个素未蒙面低调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苏玉城了。
这个认知,让姜婳心中顿时一片茫然,按惯例,婚期一过,姨丈定会走些门路将苏玉城安插在朝中,不是翰林院便是六部,这跟抗辽几乎扯不上干系。
莫非……苏玉城去的是兵部?
那岂不是要在宋梓言的伪君子爹爹宋坚手底下做事?一旦想到这种可能,姜婳整个人都不好了。
夜游的人多去了夜市,或是河上画舫,巷子里静悄悄的,只闻虫啾蝉鸣。微风拂过,朱漆大门上两只高高挂着的红灯笼随风摇曳,灯光忽明忽暗,姜婳眼睛微微一眯,方觉自己混混沌沌已经到了大门口。
叩响门上古青绿蝴蝶兽面铜环,姜婳忽而下意识地朝巷口回望一眼,直直对上苏玉城幽暗的眸子,他的衣角被风卷起,背后无边的黑暗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显得格外寂寥。
他还没走么?
门一开,姜婳便收回视线,急急抬脚进去,带着说不出的慌乱。
“阿娘?”姜婳回到院中,心下对萝月、松云生出些许愧疚来,她忽而不见了人影,不知她们有没有被娘责罚?
早知阿娘会发现,她定会光明正大叫萝月回来禀报一声,哪像眼下这般,活像她偷偷跟人幽会被阿娘抓了个现行。
姜婳心头一跳,面颊飞上红霞,怕被林夫人笑话,忙拿帕子捂在唇畔,轻咳几声想要遮掩过去。
“听说你买了窝丝糖?”林夫人圆圆的眼眸微微眯着,像天边的弯月,满含笑意地望着她,似乎在问她“窝丝糖在哪儿呢”。
姜婳先是一愣,什么窝丝糖?触及林夫人似乎洞察一切地眸光,姜婳立时想起,这是她丢给福伯地借口。
眸光一闪,扫了一眼长案上天鹅颈花觚里插着的几支海棠,故作镇定地道:“哦,被我吃完了。阿娘若喜欢,明日婳儿特意出府给您买来。”
林夫人笑了笑,似乎接受了她这个解释,默默点了点头,示意玳瑁扶她回去,款款行至门口,忽而转身笑道:“下回再去跟人吃面,别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同阿娘说一声,也省得服侍你的人受罪。”
姜婳惊得张大嘴巴,双腿像是不听使唤似地,动也不会动了,立在厢房中央,望着林夫人即将绕过月亮门的背影,姜婳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羞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想起什么似的,猛然跑出去,冲着耳房咬牙切齿地叫:“松云!你跟踪我!”
松云闻言,忙出来行礼,本以为夫人直到姑娘的事,难免开口训斥,为了不叫姑娘难堪,她们才特意避去耳房的,谁知夫人没生气,反而是姑娘发火。
只是二公子做的事,她可不敢认,否则下回姑娘哪里还肯带她们出去?
“并非奴婢,是二公子,似乎瞧见您和苏公子吃面,悄悄先回来告诉夫人的。”松云急忙解释,她对姑娘再衷心不过,别说没看见,即便看到也只会替姑娘遮掩。
莫非夫人说的没错,正是她们听之任之,才养成姑娘这副性子?她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虽比不得其他贵女那般娴静淑婉,只要她自个儿欢喜,苏公子喜欢,又有什么要紧。
姜婳不知身边的丫鬟还有这等见识,她眼里窜出一团火苗,心中暗骂,姜勖那个大嘴巴,竟叫阿娘看她笑话,往后别想从她手里讨银子!
没过几日,萝月捧着百味斋的黑漆描金八宝攒盒,疾步进来寻姜婳,姜婳心知是前几日叫她盯着的事有了结果,见她跑得腮边一层细汗,笑道:“急什么?擦擦汗再慢慢说。”
那么大的事,萝月怎么能不急呢?不明白姑娘为何未卜先知,晓得永宁侯府会出事,叫她特意打听着,可一时出了两件事,着实让萝月吃了一惊。
她也顾不上形象,匆匆拿帕子擦了汗,紧紧攥在手里,便将今日听到的事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