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家住在河东头的最东边,春花特地绕了一圈,生怕遇到哪个邻居突然的关心。
春花走到家门口,吱嘎一声推开门。木门还是爹娘成婚的时候找的木匠做的,如今破旧不堪,每开关一次,就发出吱嘎吱嘎的年代感。春花平时听习惯了,感觉不到啥。可是今天,春花有心事,推门的声音就显得尤为刺耳。
春花心虚地向里望了一眼,爹娘不在院子里。春花赶紧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能躲一时是一时吧。
“二姐回来了。”春晖冷不丁在背后喊了一句。春花把手指放到嘴边,朝春晖比了个“嘘”的手势,春晖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爹娘呢?”春花问。
“爹娘在锅屋吃饭呢。”春晖一边回答一边好奇地盯着春花手臂上盖着红布的竹篮子。
春花把春晖的头拉过来:“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千万别和爹娘说,我在……”
“什么事不能和我说?”春花娘一手端着一个海碗进来了,说完眼睛直接盯着竹篮子:“红布盖的啥啊?”
春花觉得瞒不住,两眼一闭,把红布掀开“我在西潭岩捡了个娃。”
春花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院子里的三个人瞬间石化。
春花娘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走过来看竹篮子里的小婴儿。做娘的人心都软,竹篮子的小女娃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呢,挺惹人怜。她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言语,这个家,她做不了主啊。
春晖接过娘手里的海碗,放进了厨柜里,然后默默地蹲在一旁,其实他很想走过来看一看女娃到底长了个啥样。
春花爹瞪起两道眉毛:“你哪里捡的赶紧送回哪里去,这不是小猫小狗,这是一个人。”
“轰隆……轰隆……”窗外突然开始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密集地落下,在地面上的尘土里溅开。天色十分昏黑,片片乌云仿佛要压下来一般,整个天空变成了乌青色。
春花娘叹口气,赶紧把堂屋的门关上,防止雨水溅进来。春花爹背着手,蹙着眉,闷声不吭进了里屋,把门摔得砰砰响。
见爹走进去了,春晖赶紧拉着春花坐下来,然后接过春花手中的竹篮子,开始打量篮子里的女娃。
女娃似乎是饿了,把小手放在嘴巴里吮吸,吃得可香了,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春晖几乎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娃,他试图把女娃从竹篮子抱出来,但是女娃身体太小太柔软了,春晖唯恐碰坏了她,只得讪讪作罢。
春花蹑手蹑脚走近里屋门口,想听听爹娘怎么说。
“要不,先留下吧,回头找着合适的人家再送掉,我看到这个女娃子就想到了老四……”这是娘的声音。
春花娘在生完春晖后还怀过一个娃,怀到八个月左右,去田里收玉米的春花爹送饭。玉米地里坎坷不平地,春花娘摔了一跤,都说七活八死,孩子没保住,是个女娃。
虽然春花爹重男轻女,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血,他也曾深深难过了一阵。
说起重男轻女,其实春花爹并不是从骨子里重男轻女,春草是他第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他也抱过疼过爱过。后来到了春花的时候,又是个女孩,他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左邻右舍的嘲笑,尤其是几个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哥们,都有了儿子,他更自卑了,走路都觉得抬不起头。在农村,没有儿子的人是不全乎的人。
春花爹说:“不是我狠心,眼见着春花的亲事就要提上日程了,现在捡了个女娃算咋样,且不说郑军,就是郑军家人能同意吗?”
春花娘不说话了,谁家也不愿意媳妇还没进门,就带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娃,而且还是个女娃。
春花听及此处,心下也是七上八下的,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屋去,忽听得“哇”一声,是小女娃的哭声。春花娘从屋子里走出来,埋怨春花道:“尽给家里找事,这会儿娃子饿了,可咋办?”
春花低着头,不说话,脚底搓着一块石头子儿。
女娃哇哇地哭着,声音洪亮。春晖倒在一旁乐了,心道这女娃有意思,哭声比男娃还要响亮呢。
春花爹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眼见着外面的雨小了,从门后拿过一把黄油纸伞递给春晖,示意他赶紧上学去。
小女娃还在哭着,春花娘抱起来在怀里摇了一摇也不管用。春花爹被吵得头痛,让春花娘赶紧去燕子家借点羊奶过来。春花娘把小女娃放到春花的怀里,也是奇怪了,小女娃顿时不哭了,睁着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春花,小嘴吧唧了一下,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的。
春花娘叹了口气,嘟囔着:“孽缘啊……”
春花把女娃抱在怀里,女娃的柔软的触感透过衣服传到春花的身上,她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这感觉让她觉得既甜蜜又沉重。
春花爹蹲在门槛边,看着雨滴落下砸在门槛边上,他觉得这雨滴如同千斤大锤砸到了心里。到底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如果逼着春花把她丢出去,别说春花不愿意,就是自己的良心,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安宁。
春花一向是个孝顺的闺女,平时对爹娘几乎是言听计从。此刻见爹蹲在门槛边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亦悲亦喜的说不清道不明,心里难过极了。她知道,自己确实给爹娘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春花爹深深叹了口气,蹲得太久了,腿部的酸麻把他从遐想拉回了现实,他看春花抱着娃,头快低到了地上。
春花是家里的二闺女,当初出生时,他确实失望了一阵子。以至于在后来的很多年中,他跟春花都不亲近。后来,春晖出生了,是个男娃,他很快把从春草身上的爱转移到了儿子身上。从始至终,春花就如一朵小花在家里默默地生长着,她从小穿春草穿剩下的衣服,有了好吃的要先让给春晖吃,可是他几乎没听到过春花的抱怨,她不争不抢却又异常懂事执着。这么多年,春花爹似乎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二女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闺女最爱吃什么,当然,也不知道闺女心理到底怎么想的。
他站起来,走到春花跟前说:“先别想那么多了,娃捡都捡回来了,今晚好生带着,明天我去寻你二姑找个好人家把孩子送出去。”
第3章 心事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春花就听到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知道,那是爹在收拾东西要去二姑家。二姑嫁得比较远,隔了有二十多里路呢。
春花爹就这一个妹子,春花爷爷奶奶走得早,二姑是爹一手拉扯大的,长兄如父,两人从小感情就比较深。所以平时家里有啥好吃的,哪怕再远,爹也会赶着毛驴车给二姑送过去。
二姑性格与春花爹截然不同,二姑泼辣、爽朗、人缘儿好,平日里最喜给人牵线做媒。可是,真能给小女娃找个好人家吗?春花有些忧愁。
小女娃昨夜喝了羊奶后,睡得不是很安稳,时不时要哭上一阵,瘪着小嘴,受了委屈般。闹了一夜,许是累了,此刻睡得正熟。春花就着窗外模糊的光,又仔细端详起了女娃,宽额头,长睫毛,越看越好看。
“嘚儿……”屋外传来爹赶驴的声音,爹出发了。
春花眯着眼睛,总觉得心里有事,睡不踏实。她翻了个身,索性不睡了,把衣服穿好,走到锅屋去准备把早饭做了。
春花把昨天采摘的芦苇叶子一片片洗好,摆整齐,寻思着给燕子姐送过去。心里憋了一肚子话想和燕子姐说说。
春花娘也起了,草草吃了一口剩饭。她把镰刀磨得锃亮,叮嘱春花帮春晖收拾好衣物,说趁着凉快赶紧把剩下麦子割了,就下地去了。
让春晖去住校,是爹昨晚的主意。爹说春晖高考是大事,还有一个月高考了,家里现在嘈杂的环境不利于春晖读书。
春花泡上少许糯米,把煮熟的红豆拌上红糖,准备包红豆粽。
大门“吱嘎”一声响了,春花抬头一看,是燕子姐。
燕子姐过来一把拉住春花的袖子:“你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见你家有小娃的哭声,你娘还来我家借羊奶。”
春花想,这就是春晖所说的隔墙有耳吧。
春花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给燕子姐说了。燕子一边听一边捂住了嘴巴:“我的天,你真敢。”
“这娃不能留。”燕子姐给春花分析:“你爹你娘年纪大了,你出嫁了,这娃咋办?如果说你带着这娃,郑军绝不会同意,谁愿给别人家养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