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她强硬可欺+番外(47)

不归抽手抚过他鬓角,思绪却又跑歪了。

人人都有成家之事,自己特殊,这崽子呢?少年人一日光彩灼过一日,不需多久,他也要到说书里思慕佳人的年纪了。

宛妗进宫怕是淑妃养来做儿媳的,到那时,他是否也会为她寤寐思服,愁肠百结?

“你是世上最好的人,阿姐,我……”

“阿姐,你信我吗?”

“嗯?”不归恍了一会神,“怎么?唔,我自然信你,只是你前头说得不对……”

他怔怔看着她,半晌缓缓松开了手。

不归原想说我哪儿好了,忽然钟声厚鸣,会试的第一场已落下帷幕。

跑去和他人寒暄的威亲王这才回来,不归便拉着楚思远一并起身去,不多一会科门大开,神色缤纷的考生们鱼贯而出,有些走起僵尸步,有些恍惚如吸迷香,个别还是躺在担架上抬出来的。

不归他们去帮忙分发点心,大半面带菜色的考生们排队领取,那场面看着简直像赈济灾民。

威亲王分了一份给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白须老头,唏嘘道:“不容易,不容易啊。”

老头唉了一声:“第三回啦。”

不归眼疾手快地再挑了份易嚼的点心给老人家,看着老人微佝偻的背影,感触颇多。

每个领了点心的人都会朝他们道一声谢,而后便有一句“愿君一切顺利”,有的考生听了无动于衷,也有的突然就涕泗横流。只是几炷香的功夫,就看了一众士子生态。

楚思远从前摆着烧饼摊,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察言观色不弱,见了各人各面会说各宽慰或激励的话,一旁的不归反倒木讷了些,于是趁机和楚思远换了位子,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等队伍渐稀落时,姚左牧和于尔征才轮上来,姚面色自若,看着那么端方严肃的模样,不晓得前世是怎的甘愿顶着流言蜚语拜一女子为义母,与她的桃色花边还不断的。

姚左牧道谢离去,没一会于尔征上前,不归见他脸色发白,暗乐于大宰相也有失措紧张的时刻,前世多少次被台下的宰相怼得哑口无言颜面扫地,如今也算出了口爽气。

为表谢意,于尔征伸出两手接过,不归眼睛一垂,看见他露出的右手腕上裹着层纱布,蓦的一愣,脱口而出追问:“你的手怎了?”

于尔征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一瞬把手藏到了背后:“没怎的,不碍事的。”接过点心后他忙转身而去,走到远处时才偷偷回头,见不归仍在瞧他,连忙快步跑开了。

楚思远拉了拉她的衣袖:“点心。”

不归这才收回探究的视线,取了继续给他打下手。直等到没什么人了,他帮忙收拾剩下的点心,状若淡然地问:“阿兄认识那书生?”

她难以欺瞒,只得答:“认识,一个故人。”

他呵了一声:“阿兄故人不少。”

不归抿唇:“这个故人帮了阿姐许多,不一样。”

那个时候,身边只剩一个同样浑噩的罗沁,身与魂两重磨折里,又是怎么再熬过千个日夜的?

堆积如山的折子外,其余大概都赖了八哥似的于宰相,时时厉语刮心,才不至于麻痹丢神吧。

从敌对到合作,不归心知肚明,自己不可能是明宗,但于尔征绝对是魏征。

这些话当然说不清,于是她概括道:“那人有恩于我,虽然他自己不知道。”

楚思远腮帮子短促地一鼓,默不作声地转过头,生硬道:“那他可真厉害……不早了,我们回去吃午饭吧。”

不归拉住他去和威亲王、众官员告别,等寒暄完日头已算毒了,不归一手打伞一手牵他,别过眼一瞟,他已从只及自己肋间来到与自己并肩处,仿佛竹节抽高似的,日复脱胎换骨。

“接下来的武举,你可不能再不管不顾地丢下了,晓得吗?”

楚思远慢慢抽出手,扯了个笑:“是,不打扰长姐就是了。”

不归收紧空空如也的手,见他如此,一路无话。

回了广梧,不归喝着苦得无声无息的药粥,吃得慢了些,他则囫囵吞完,放下碗筷就往外走。

“去哪儿?”

“去演武场,我本没有才能,空乏几天功课定要落下。”

不归放下药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走出自己的视线,而后两手捧起玉碗一口气喝干剩下的,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弃碗时嘴唇是苍白的。

罗沁皱眉抚她后背:“您中邪了吗?”

不归缓缓呼出一口气,别手站起,一指萍儿,脚步略蹒跚地回观语斋。

空无一人的演武场中,楚思远以极快的频率上弓拉弦,不一会儿汗珠就垂在了眼睑上。

你是世上最好的人。

我会长成世上最好的儿郎。

——你说得不对。

一声刺耳的呲啦声响,弓弦断了。

楚思远的手拉了个空,什么也没有。他站了一会,仰头望了一会苍穹,汗珠掉进眼里,涩然一刮,又从眼角迸落。他沉默地擦去,握着废弓出了演武场。

他走进存兵处,一抬头,楞了一会:“是你?”

黑黢黢的燕回正在数箭,闻言抬头,神色若隐若现的倦:“公子。”

楚思远左右张望了一下:“这会是你当值?我刚才来不是你。”

燕回轻笑:“奴才没什么固定当值时间,是个打散工的。”

“皇宫森严,容得你这样的?”

“容得的,奴才身体不太好,好了就来顶工,不好就做些轻便的。这里虽森严,也不乏人情的。”

楚思远笑了笑:“有理。”

他过来盘腿坐下,望着她的双眼:“我记得你,燕回,我瞧着你很亲切。”

“那是奴才的荣幸。”

“这里没有别人,你能别这么自称吗?”楚思远折着他的竹弓,折出了一掉濒临崩溃的弧线,“别那么叫我,不久前我几乎还是个乞丐,什么皇子的公子的,不是我的。”

燕回顿了一下,继续数箭:“公子,没有人那样看你。”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是吗?不妨告诉你,我啊,还是个偷鸡摸狗的偷儿呢。”

“你不是,至少以后绝对不是。”

他嘿了一声,把折断的竹弓随手一丢:“好个以后,想想都累得很。”

“我也是呢。”燕回轻笑,“只是累也累得满足,到处有盼头,你呢?难道一点都没有吗?”

楚思远支腮:“当然有的,一想到那个盼头,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但是偶尔呢,也会泄气得不行。你一定会觉得我很贪心,麻雀变凤凰都没带这样的,什么都有了,怎么还这么矫情?我自己都想捶自己。”

“不是的,我明白。”燕回摇摇头,“我也得到了一些东西,经常会以为是一场梦,不停患得患失的。”

“患得患失,对。”他发了一会呆,拍拍膝盖起来,“不说了,我练射箭去,劳烦给我壶箭,一张真的弓,不要那种闹着玩儿的竹弓——诶,那把好。”

“那是一石的,重了。”燕回挑了把半石的,连同箭一同递给他:“公子,你也别太拼命了。”

“谢了。”他接过往外走,燕回目送着他,却见他在门口停住,倏忽抽箭转过身来,弓弦极快地拉满,竹箭瞄准了她。

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真货不一样,我一旦松手,你不死也要残,怕吗?”

燕回想了想,点点头。

“回答我,你是谁派来的?你是谁的人?”

燕回指指头上:“是天让我来到人间,让我成为皇家的奴隶。”

他挑眉:“个滑头,老实交代——是不是我姐派你来的?”

燕回忍俊不禁:“怎么可能,我就一病秧子,谁会用我?你怎么瞧出我像个间谍的?”

“你闭上眼站着不动,我就信你。”

燕回乖巧照做。

等了好一会,她听见人工的一声“咻”,然后半天没动静,忍不住睁开了眼。

楚思远眨眼:“吓你的,我信你了。”

燕回心道幼稚,却见他眉开展颜,齿牙春色:“那你就是我在这宫里的第一个朋友了。”

她觉得心中未有过的雀跃,但眼睛又有点涩:“我很荣幸。”

“你好啊燕回,希望下次还能碰见你,健健康康地同我说会话。”他笑着背了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保密,别把我们说过的话告诉别人,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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