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这队暗卫的本事了,天御是直接听命于宗帝的耳目,无论身处天下各地,他们也有本事互通有无。
不归脑袋正有些发晕,见此凝聚精神:“茹姨他们回到宫中了吗?”
赵康解读完信上的秘语,回答:“都到了,消息传开后前后都炸开了。”
前朝后宫,不归点点头:“舅舅明眼,肯定瞧得出把戏。如何,谁人先跳出来了?”
“慧妃娘娘痛哭数声,请陛下大力彻查,说怎么也要让您的……尸骨回家。”
不归:“……”
原以为会听到淑妃名字,却把这位给忘了。
慧妃就是前世她要把皇位传去的康王楚思鸿的生母,宫中有三位妃子,淑妃生大皇子楚思平,再下慧妃,最末是三皇子楚思坤生母柔妃。
如今重生,她才感叹舅父眼光,给三位妃子拟的封号都很是耐人寻味,大概是秉承着缺什么取什么的寓意?
不归想起慧娘娘愣头愣脑的样子,胸腔中涌起许多情愫,冷热交接,一时心事重重。
这时几只鸟掠过水面,迅疾破水叼出了几尾鱼,又振水花冲天而去,动静把楚思远怀里瑟瑟发抖的花猫招出来了,它一跃而出,轻快地奔到扁舟之尖,清脆地叫个不停。
不归吓了一跳:“诶,小心点,回来!”
猫的主人却是坐着不动,伸长脖子聚精会神地欣赏水山美景。
赵康帮忙把花猫逮了回来,不归抱着抚过它日渐丰腴的身躯,忽轻忽重地逗弄它,把它舒服得哼哼唧唧的,软在昔年铲屎官的手里。
轻舟过几重山,另一边的崽子仰着头望那山林,竟是真痴了。
不归见状心软,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比旁的,小小年纪就混成人精,身旁这个还单纯得很。
她腾出一手摸上他的后脑勺:“没走过这么远吧?看着可开心?”
楚思远扭头看她,眼眸极亮:“我经常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嗦,听名山百川,心里向往得不得了,就想着,等我以后挣了大钱,就……”
就带着我心爱的姑娘,游山玩水,海阔天高,腻腻乎乎地过一辈子。
她笑着揩他鼻子:“就到处去游玩吗?那如今这愿望可算实现了?”
他看了她好一会,才勾住她的袖角,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你喜欢最好不过了,只是这样的好景看不长了。过了这风动山水,我们就要改陆路了。”不归轻笑着,语气却郑重:“快马加鞭,送你到大楚之巅加冕。”
楚思远楞了楞,声音突然低了起来,垂眉耷眼问:“姐姐,如果,如果到了那儿,他们说找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皇子,那你是不是,就不会再对我好了?”
风过扬发端,她的眉眼在如画山水的背景里愈加迷离动人,他越看越心梗,低下头憋着一口气自顾自地难过起来。
她的手忽然闯入视线,十指纤纤如玉,与他那风吹日晒不成样子的麦面丑手形成极大的视觉冲击,楚思远下意识就想把手背到身后。
她放开猫,两手握住他的手包在掌心里:“小鱼,不管你是谁,今生你都是孤的弟弟,孤若待你不好,天打雷劈。”顿了顿,她还说了一句他人理解不来的毒咒:“我若待你有薄,请诸天罚我不可轮回,不可往生。”
楚思远听明了天打雷劈,顿时着急地捂住她的嘴巴:“呸呸呸!你瓜球哦!乱冒皮皮!乌鸦吊衰,我啥子也没听见!刚才说的都不算数!”
不归挑眉:“你说不算就不算了?赵康——”
赵康抓住全神贯注地撸花猫,留给了他们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后背。
还有一个划船的老渔民,但人家耳背。
“……”
楚思远斩钉截铁:“不算!”
不归抓下他的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可天地山水都听见了,都为我作证了。你信姐姐,如何?”
“若鱼上岸搁浅,我来做你陆地上的海。”
楚思远嗫嚅着,抖了好一会儿,忽然大喊了一声,扭头趴到船边,两手扒着船把脑袋扎下去,脸埋进了水里。
风动山水回荡着他那一声怪叫,于青山之间来回响荡,水涛之上粼粼传远,傻气又真挚。
不归拎起他的后颈衣,哭笑不得:“以江湖为脸盆,你倒是豪迈。”
楚思远的脸上淅淅沥沥地掉着水珠,眼圈红红的,模样可怜极了。
不归找巾子给他擦拭,他却压抑不住地伸手环住她的腰,留下一摊水渍:“你脑壳有包啊……我、我……”
不归长长吁了一口气,不顾腰间凉意,抱住他瘦弱的后背:“我都明白。你尽可以依靠我。”
这小崽子……总算对自己有点信赖了。
只不过大好幸事总夹着点小坏事,过了风动山水上陆地,自重生来强压了许日的煎熬因开解和放下心来而一股脑畅开,欺着她先天不足的身体,累成了病症。
不归吃了一颗后劲强的药暂且压着,只说风寒,催促着行程不停。一路北上过九州,辗转八天,终于来到了国之都。
楚思远站在人群接踵的城门外目瞪口呆,透过许多肩胛,窥见了城门里的一角繁华天地。
一路苍茫山河已过,贫苦艰难的影子还附着,身旁的人已经带他来到这据说才是他家的天悦之地。
随着前面队伍人数渐少,离长丹越近,他越不知所措,并不认为这样的繁地是自己能踏足,能触及的。
他惴惴不安,有掉头跑回去的冲动。
不归猜得几分,越发握紧他的手:“不安什么?”
楚思远眼神乱飘,一如前世那样,古怪地焦灼,没有见新天地的兴奋好奇。
不归拇指揩过他手背:“鱼儿,见过下雪吗?”
楚思远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雪?”
不归牵着他往前走,微笑道:“待入冬,天地皆白,那叫一个好看呢。”
她把雪光细细描绘,从没见过雪的南地崽子稍稍减轻了不安,眉眼间有了些许期待。
没过一会他们便来到了城门前,赵康要出示通行令,被不归拦下了。
她一手揽着楚思远,一手闲闲撩开左眼上的眼罩,城门士兵呆了,呼啦啦要下跪,叫她挥手制止了。
不归揽着他昂首挺胸进城,所过之处引起了人群无数诧异视线。这是异瞳郡主第一次离开巍峨皇宫出现于人前,怎不叫人侧目?
而郡主身边的瘦弱男孩在众人注目中仰头看去,瞳孔变大了。
只见长睫之下,瞳仁冰蓝。
“阿姐,你的、你的眼睛……”
不归笑:“古怪吧?但也省事。普天之下,仅我一枚的身份象征。”
第9章
他抓着她的袖角亦步亦趋,直到来到了皇宫之外,她才牵了他的手,这才发现他一直在抖。
低头看去,他没有望向在宫门口亲自等候的帝王和文武百官,只是仰首凝望着自己。
她愕然发现,他流了满脸的泪。
不归骤然睁开双眼,看见了头顶熟悉的帐帷。
“小姐醒了!”
不归惊惧的心又落下去,是了,刚才还没撑到宫门口就倒了下去,是病弱狂梦缘故,不是回到前世。
茹姨捏着玉碗而来,且欣喜且心疼:“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小姐,来喝碗药粥……”
不归缓了一会才坐起来,环顾一周:“茹姨,小鱼人呢?”
“小公子在陛下那儿,你不必担心,快先安顿自己!这么多天可真是苦坏了……”
不归抿过一口,带着药味的热粥缓缓淌到胃里,热腾腾暖了四肢百骸。
她的眼睛却叫这热气而湿润了。
上辈子楚思远睁大眼流泪的样子历历在目,叫她愧疚煎熬,心头酸涩。后来她询问过他为何失态,他是怎么说的?
“等他们发现找错人了,就会把我赶走吧。姐姐,这一路大概是我最后能见你的时刻。”
不归捂住自己的眼睛,道:“茹姨,我想看见小鱼,现在就想。”
茹姨递勺的手顿住:“小姐突然回来,还带着个小男孩,已经引起满城风雨。之前您瞒着我自己而去,是怕公子没能送到宫里就被有心人伤害,如今公子已经安全送到了陛下膝下,您还担心什么?”
见不归消沉,她眉间微拧,话直白得像利剑:“小姐,公子是您血亲,年纪尚小,难道您除了亲情之外,还有其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