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芙看清了她相貌,低声向杨逍道:“是我妈妈。”
杨逍携了她手,缓缓走近。
那老者脸色惨淡,道:“夫人还请留步,不劳远送。小人医道不精,治不好纪老英雄,心中好生惭愧……”
那女子说道:“凡人生死有命,先生也不须再劳心神了。”语声极是酸楚。
那老者躬身道别,径自去得远了。
纪晓芙大吃一惊,心想:“爹爹他……他得了甚么病了?”抢步上前,道:“妈妈,我……我回来啦。”
那女子正是汉阳金鞭纪清纪老英雄的夫人、纪晓芙的母亲方柔。她乍见爱女,惊喜交集,不禁热泪盈眶,道:“晓芙,当真是你?我和你爹爹,我们只道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年纪清几次催促纪晓芙嫁于殷梨亭,后来催得紧了,纪晓芙难以回答,索性离家而去。事后不免颇为愧疚,却也无可奈何,这时见到母亲,不禁泪如雨下,道:“我……我实在对你们不住。”
方柔心神稍定,想到眼下另有一件要紧之事,也不忙问她这几年的种种遭际,道:“快去见你爹爹,晚了只怕……只怕……”说到这里,泪水本来在眼眶中滚动,终于落了下来。
忽见女儿身旁立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又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个九、十岁的女童,不由一怔,道:“晓芙,这几位是谁?”
纪晓芙心想既已到此,本来不该隐瞒,但父亲病得甚重,母亲心中本已难过,这时说了出来,太也不合时宜,一时沉吟不答。
杨逍望了她一眼,忽道:“在下姓杨,是纪姑娘的朋友。”
第8章 针其膏兮药其肓
纪晓芙心知他怕方柔激动,不自禁地瞧了他一眼,眼光极是温柔。
杨不悔忽道:“甚么——”杨逍出手如电,点了她后颈哑穴。杨不悔说不出话来,直瞪着他,惊得呆了。
方柔见了他的身手,微觉诧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纪晓芙,道:“这些慢慢再说不迟……晓芙,这几位既然是你朋友,那便一同去罢。”
她带着四人,来到纪清的卧房之中。纪晓芙多年未见父亲,这时见他头发已白了大半,身子消瘦了许多,皱纹深陷,脸色枯槁,不由得心酸难当,扑在床边哭道:“爹爹!”纪清睡得昏昏沉沉,无法作答。
杨逍一言不发,扶住了她肩头。张无忌走到近前,瞧着纪清的脸色。杨不悔虽然困惑,但见母亲哭得伤心,也不免心下难过。
过得片刻,纪晓芙哭声渐止,向张无忌道:“无忌,请你……”
张无忌本有此意,当即道:“纪夫人,我粗通医理,想瞧瞧纪老英雄的病况。”
方柔见他年纪尚小,虽听得女儿出言求他,仍不免半信半疑,但转念一想,这些时日已不知请了多少名医,人人都是束手无策,连甚么病也说不上来,眼下实在无法可施,也只有让他一试,当下点头答允。
张无忌按了按纪清双手脉息,取出金针,在他几处要穴上刺过,又借了笔砚,拟了一张药方递给纪夫人,说道:“夫人,请你叫人照方煎一服药。”
方柔将药方交给一个仆妇,命她到街上买药。
张无忌道:“纪老英雄此病极是罕见,但也并非无药可救。此后我每日更换药方,照方煎药,十天之内,便可痊愈。”胡青牛毕生潜心医术,对于任何疑难绝症,都是丝毫无惧,张无忌得他真传,纪清此病虽然罕见,他看来却也寻常。
方柔此时此刻,对他已信了八成,只是不住口地称谢。纪晓芙跟着道谢。杨逍曾听纪晓芙说过他医道精湛,见他把脉开方,极是熟练,倒也并不惊讶。
过了一会,仆妇端了浓浓的一碗汤药进来,给纪清喝下。又过一会,纪清慢慢睁开眼来。
纪晓芙欢喜无已,却又心中害怕,颤声道:“爹爹!”
纪清眼望女儿,脸上欣喜之情一闪而过,随即冷冷道:“是你?还回来做甚么?出去!”
他病重未愈,语声细弱,但说得极是坚决。
纪晓芙心如刀割,又喊了声:“爹爹!”落下泪来。
方柔拉一拉她手臂,低声道:“先出去。”拉着她走出了门。杨逍携了杨不悔的手,跟了出去。
方柔向纪晓芙道:“晓芙,你也用不着怕。你爹爹心里想你得紧,只面子上过不去罢了,待我去劝劝他。他究竟是你父亲,怎会真要你走?”说罢向杨逍点点头,回入纪清的卧房。
杨逍替杨不悔解了穴。杨不悔虽有许多疑问,但也不敢再说。
张无忌眼见他们走了出去,叹了口气,道:“纪老英雄,纪姑姑很挂念你啊。你这样待她,未免……”说到这里,想到他年纪较自己大得多,又是病人,自觉出言太也鲁莽,便即住口。
纪清见他是个陌生少年,心中固然恼怒,终究好奇占了上风,道:“你这孩子是谁?”
这时方柔走了进屋,道:“清哥,便是这位小医生救了你。”
纪清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也感到不时有人在给自己诊治,但总是并无效用,直至今日,才觉苦楚稍减,想来便是他的功劳,当下说道:“小兄弟,这可多谢你了。你姓甚么?令尊令堂是谁?”
张无忌答道:“我姓张,先父是武当派的第五弟子。”
纪清“哦”了一声,道:“你是张翠山的儿子。张翠山好得很啊,武功既高,人品也很不错。就可惜自甘堕落,娶了魔教妖女……”
纪晓芙站在门外,听了这句话,心中一沉,暗想:“爹爹果然对门派之别看得甚重。”看了杨逍一眼。杨逍也正看着她,两人眼光一触。
这时张无忌气往上冲,大声说道:“我妈妈不是妖女,她待我爹爹、待我都很好。反倒是那些所谓名门正派,逼死了她和我爹爹。”
纪清一怔,喝道:“你说甚么?”刚说了一句,忽觉脑中一阵晕眩。
方柔急道:“清哥,你身子还没复原,可别动气。”
纪清“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张无忌等了一会,听他呼吸渐渐平稳,竟又睡了过去。
方柔道:“小兄弟,你跟我出来罢。”
张无忌答应了,两人走出门外。方柔向纪晓芙道:“你爹爹睡了。等他醒来,我再劝他。”又见杨不悔站得过久,支持不住,神色已颇为疲倦。张无忌和杨逍倒还勉强。于是说道:“诸位远道而来,想必累得很了,歇一歇罢?”说着叫来家仆,引他们到后进厢房中休息。
纪晓芙待要回自己房中,方柔低声道:“晓芙,你随我来。”
第9章 忆得当年逾我墙
纪晓芙随母亲到了一间僻静的厢房之中,心中忐忑已极。方柔闭门关窗,这才拉着她手坐下,问道:“晓芙,你明明白白地对我说,你同那位杨先生好了,是不是?”
纪晓芙心中虽有预感,但仍是吃了一惊,霎时间只吓得脸色雪白,随即红潮涌上,不知所措。
方柔叹了口气,说道:“他那样瞧着你,你也是那样瞧着他。我一见你们俩,就明白了。”
纪晓芙低垂了头,说不出话来。
方柔又道:“你怎么识得他的?”
纪晓芙见事已至此,再也无法隐瞒,轻声道:
“是在那一年,师父得知了天鹰教王盘山之事,命我们师兄妹下山,分头打探金毛狮王的下落。我向西行到川西大树堡,在道上遇见了他。他身穿白衣,相貌很是英俊。从那时起,他便跟上我了。我走到哪里,他跟我到哪里。我常见他默默瞧着我,我真不知怎办才好……”
方柔微感诧异,心想此人行事未免太也无赖,道:“他跟着你?”
纪晓芙低声道:“是。”接着说道:“我初时想他总会厌的,便不去理他。后来见他仍是不走,便怪了他几句。他说他实在冒昧,可是心动神迷,难以自己……我听不下去,出剑刺他,想叫他别再说,反给他夺去了长剑。他武功这样高,我怕极了,可是,可是也不禁佩服。
“第二天早晨,我在店房中醒来,见到长剑就放在枕边。想是他趁我睡熟了,到我房里,把剑送了回来。我原先只当他是个好色之徒,见他并没趁机轻薄,便不这样想了。”
方柔眉头微皱,心道:“此人的所作所为,似乎也称不上好人。”但见女儿满脸红晕,神色似羞似喜,这话便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