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春光(23)

她迟疑。

他说:“我不是坏人,不会伤你。”

碎光落在男子的脸上,二十觉得他的眉目有些熟悉,一时半会想不起是谁。但十分温和亲善。

再看他被树枝绊住的左脚,细碎的枝丫刺穿了他的皮肉,渗出斑斑血迹。

男子又咳了咳,越咳越重。

二十于心不忍,使劲地抬那根粗大树干。

他咬牙,左脚往旁边拖去。

她再度放下树枝,手指不小心被树皮刮伤了。她晃了晃手,又吹吹伤处。

男子剧烈地喘了口气,趴在那里。“对不起,你的手伤得重吗?”

二十摇头。也就是皮外伤。

男子回眼,“谢谢姑娘了。”

她摇头。

他问:“姑娘打山寨而来,是要往哪儿去?”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

他愣住,“姑娘出不得声?”

二十点了点头。

他眼睛在她的脸上停顿片刻,然后他深深一咬牙,翻身半坐半靠。光一个动作就像要了他半条命似的,他喘得厉害,好不容易缓过来,笑了下:“你不会是山寨派来找我的人吧?”

二十摇头。怕鲁农追来,她不想久留,绕过男子就要走。

他连忙唤住:“姑娘,前方无路。”

她明明瞧见有路。

男子解释说,“那是一座帝皇陵墓,阵法奥妙。我在此钻研多时,只破了一二。”

见他面目和善,话音真诚,她停下了脚步。

男子这时又坐了起来,靠在树边,他曲起右腿,右手搭在膝盖上,“姑娘,你因何进山寨的?”

二十做出了一个双手被捆绑的动作。

“难道是被劫到山寨的?”

她点头。

“真是一群莽夫……”男子低声斥责一句后,扬起笑意,“姑娘受惊了。我是山寨的二当家,待我这痛楚缓和一下,我跟你回寨,放你下山。”

二十之前不知暗道的危险,这时倒是听了他的话。

他的眼睛又往她脸上走,若有所思,才说:“姑娘天仓饱满,地阁朝归,田宅宫丰而广,是贵人之相。”

二十自然不信。南喜庙前有一算命先生,也说她有贵气有福相。明摆着是嘴上忽悠的。她要是贵相,就不会倒霉到遇上二公子了。

见她不信,他笑起来,接着又急促咳几下,才道:“我自幼学习八卦阵法,略懂相学。”

她看他一眼。

他知她仍不信。他看向前方的小路,“这座皇陵由国师封棺,设下重重陷阱。里面不知有多少寻访者的残骸。”

他很是文雅,将“倒斗的”讲成“寻访者”。

如此一来,通往江州的暗道,她这般小人物是走不过去了。这是远离二公子的一条捷径,得知此路不通,她不免有些沮丧。

男子观察她的表情,问:“姑娘为何要去皇陵?”

二十低下头。

男子道:“算了,不说就不说吧。”

他疼痛稍缓,从衣袖里拿出一樽小瓷瓶。他将药粉倒在左脚上,那一瞬间,他咬紧牙关,忍住了即将出口的痛呼。

二十坐在旁边的草地,只盼这位二当家能放她下山。可千万别将她推给那些跟黑熊一样高大的男人。

她又在想,不能走捷径到江州,那么下山之后只得走官道。如果不幸被二公子追上,她唯有编一堆理由蒙混他了。

依过去的情形,二公子挺受她忽悠的。她骗他一回,他放她一回。不过,这般过活,整日提心吊胆的,就怕哪天骗不过二公子了。

男子也在沉思,倏地低问:“你可知,大霁为何要迁都?”

二十不懂这些皇城恩怨。她至今听过的,都是出自小十的口。

男子像是自言自语,“当年,凡是未成年被册封的太子,均夭折而逝。神官道出其因,是此墓陪葬妃子立下血咒。神官知其因,却未寻得破解之法。后来经高人指点,唯有迁都。”

男子声音更低了,“浩浩荡荡迁都之后,也仍然逃不过命运。”

男子叹气,抬头望向被密林遮盖的高空。

他这么一抬头,二十猛然想起,他像谁。

男子骨瘦,二十刚才认不出来。现在发现,他的眉目,和慕老爷十分神似。

——

福寨藏于灵鹿山深处。

二十那日听得淌水的声音,的确没错。入口处有一条名叫闩溪的河流。

溪水没有不寻常之处,妙就妙在山涧地形。山峰像碗,倒扣在溪上。底下通行的是一道狭长山口。

官兵剿匪,剿了这么多年,福寨立于不败之地,地势尤其关键。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山寨的独特地形。溪口一丈宽,六尺高,再多的人马,也只能一一列队入寨。

慕锦一行人到了半山腰,停在溪边的空旷焦地。

慕锦这是第一次到福寨,看一眼山口,他说:“倒是一座好山头。”山风习习,怡然舒心,他又说:“官府仁慈。本可将火药放于此处,炸成天崩地裂,地动山摇。不怕他们不出来。”

可是来的匆忙,也没有火药。

“先礼后兵。”慕锦转头,“寸奔,跟他们说,我是来要人的。谁敢喝那杯喜酒,就是提前跟阎罗王打了个照面。”

上回寸奔过来,也是要人的。那时,十五正在二当家的房中。二当家不感兴趣,听得慕家人来了,赶紧送走了。

寸奔下马,和寨口的守卫说明情况。

守卫横起一道眉,迟疑地问:“你是说慕二公子?”

寸奔冷冽地答:“是。”

守卫赶紧回报。他不知,这劫回来的竟然是慕二公子的女人。

二当家早有交代,别去招惹慕二公子。

大伙儿不明白二当家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慕二公子还有三头六臂?

大当家跟着说:“一切听二当家的。”

于是大伙儿也认了。

守卫回山寨禀报。

当家们不在,鲁农身为头领,便是说话人。

然而,山寨正乱成一锅粥。

新娘子不见了,鲁农热烫的一颗心被浇成了透心凉,到处搜寻。

李婶的声音夹杂在男人们粗嗓中,“我不知道她会跑啊!她还偷了我的衣服。”

听得二公子来要人。原本一把火烧起的鲁农,心中添上了几捆干柴。他绷紧了嘴,“又是那个慕二公子!”

他迅速地扛起大刀。

二十是他掳来的。不过,在马车上,他对慕二公子的女人没有深刻的印象。再见二十,她湿哒哒的样子,他也想不起来,她竟然是马车上那个畏缩的女人。

说起这,鲁农嘴上骂骂咧咧,咒骂灰衣山匪。

灰衣山匪那只手抓过二十,算是亲密接触了。可手筋断了之后,脑子的筋也跟抽了似的,浑然忘记那个女人是谁。

鲁农不是怕事的。对方找上了门,他也坦然迎战。走之前,他交代说:“继续找人,那是我的新娘子。我的!”

鲁农走路重,踏出了两道深沉的脚印。他没有走出峡口,站在边上粗喊:“居然敢寻上门来。”

“区区匪窝,口出狂言。”慕锦发出一声轻蔑的哼笑。

鲁农双目圆瞪,“狂不狂,问问我的刀!”他披了那件新衣裳,没有任何绣线,极其简单。他一粗人,颜色对了就行。

但这红艳,就足够让慕二公子碍眼了。慕锦左手往后,扬了扬自己的披风。绣金云纹,金贵华美,可把鲁农的新郎红衣比下去了。

山风像是感受到了慕锦的意念,将披风吹得张牙舞爪。

慕锦没有下马,轻飘飘地说:“她是我的女人。”

“呸。”鲁农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我们这里的规矩,进了寨子,人就是我的。”

白马,黑发,红篷。在一群肃杀的护卫之中,二公子宛若没有重量,只剩眉宇的凛冽。“自寻死路。”

慕锦和寸奔不同。

寸奔从小习武,内功深厚。

慕锦起步晚,追求速成,走的是至阴至邪的路数,为的是夺命。比起寸奔,慕锦更像一个杀手。

所以,寸奔曾说,二公子其实饶过二十很多次了。

第19章

霞光将山壁砍成了一半火焰,一半黑岩。

二当家在自问自答。

可苦了二十。

这二当家,跟二公子一样,嘴上没个把门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往外倒,也不问问她想不想听。

二公子那时是喝醉了,脑袋拦不住嘴巴,稀里糊涂讲一堆,然后逼着她成了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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