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即便有错,却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评判。当年,杨守戚的父亲,景渊上神将阿姐送入无间地狱的时候,便也该想到今日。阿姐所受的苦痛,我顾曲势必要他们加倍偿还。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珺扇的时候,她看起来有疲惫,衣衫褴褛,小脸看起来脏兮兮的,唯独那双眼眸又黑又大,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一般。
她挤在队伍的最中央,目光紧紧地盯着竹篮里的馒头,咽了咽口水,看起来很是楚楚可怜。我原想开口让杨守戚将他留下,没想到陆先生已经开了口,我心中欢喜,想着以后能好好照顾她,把她当亲妹妹一般。
那是我第一次,背着杨守戚给她拿糖葫芦吃,她看了看我,并没有伸手接过。直到我将糖葫芦硬塞到她手里,她连忙低下头去,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她的声音,很甜,软软糯糯的。不过我承认当时是我眼瞎了,我只以为她是个文气的小姑娘,哪想后来熟络了些,她便渐渐地露出了原来的面目。爱笑,爱捣蛋,还爱捉弄人。
不过,我倒越发喜欢她这样的性子,看起来洒脱大方,又不失女儿家的温柔。
我还记得,她第一问我名字的时候,目光极不自然地四处游走,战战兢兢道,“你一生下来就叫芳华镜主吗?”
“当然不是。”我答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歪着毛茸茸的脑袋看向我,满眼星辰。
“我叫……”我想了想,很是认真地答道,“顾曲,字怀信。”
“你的名字,真好听!顾-怀-信。”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念了出来,看着我傻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很是惹人喜爱。
从那以后,我们两个,就成了潋月阁最会调皮捣蛋的两人,当然还有梧桐。珺扇没有进潋月阁之前,我同她走得最近,成日里将潋月阁闹得鸡飞狗跳。陆先生很气,但也没办法,而珺扇进来以后,他就更觉得我们无可救药了,索性睁一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用他老人家的话说,就是想多活几年。
但,我也因此被困在了这两人之中,梧桐性子急,脾气不好,老是用一些伤人的话去攻击珺扇。我知道,她只是心直口快,并没有什么恶意,而珺扇也善解人意,并不会同她计较。
其实芳华镜,并不能看到人的内心。我骗珺扇,是因为我知道,她已经慢慢对杨守戚动了心。女孩子家春心萌动的不少,往往只是惊鸿一瞥,时间过了,也就淡忘了。可珺扇对杨守戚却动了真情。
我也是在知道此事之后,变得闷闷不乐起来。我不是心思缜密的人,大概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而偏偏在这个时候,梧桐在喝酒醉之后,跑到芳华殿,搂住我的脖子道,“顾曲,我喜欢你!”
我忙将她推开,如果眼前的人是珺扇。我想我定然会毫不犹豫去回应她,可惜不是。
杨守戚沉入瑟海,那个时候,我更加绝望了,我处于崩溃的边缘。我才知道,他两人竟已经爱得如此深切。我若是救了杨守戚,便再也没有机会等到她回头。而她若是没了杨守戚,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幸福了。
所以,在她求我的时候,我还是犹豫了。我有过私心,其实我完全可以让她服下忘忧散,重新来过。可对自己没信心,我并不认为,她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就一定会爱上我。
我去了瑟海,可那个时候杨守戚已经被人救走了。而我之前从瑟海出来的时候,重伤未愈,连喘口气都觉得费力。
我没有骗她,可我答应她的事,却做不到了。
那晚,我眼睁睁看着她去了明月客栈,那里面有她日思夜想的一个人。我并没有阻止,只是坐在屋顶喝了一晚的酒。等她回来以后,我实在忍不住,才会同她说,“扇子,你还是太顽皮。”
可明明是一句很平淡的话,却让她感到恐慌,她从来不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那一刻起,我知道,我离她越来越远了,我在她的眼里,变得越来越陌生。
其实,我只有一个心愿,无论他人怎么想,我都要坚持完成。
所以,我说,我想同她成亲。
但成亲当日发生的事,有一半是我早已料到的。
梧桐一直在我的面前装疯卖傻,后来又将封灵薄调了包。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但还是狠不下心来出手伤她。她和我一样,同样爱得很辛苦。
我们都没有错,但凡那个人会回头看我们一眼,我们也不至于如此绝望。
可我这七零八落的一生,有许多遗憾。但我万万没料到,直到我死的那一刻,她都没有伸出手来抱抱我。
我在潋月阁的这些年月里,唯独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最为快乐,也最为短暂。
我做错了一些事,想弥补时已经来不及。成亲那时,我也不知怎么就刺了她一剑。我承认那个时候,我为了阿姐已经失去了理智,我不能没有阿姐,但是更不能失去她。
我看着她慢慢地瘫倒在地,我知道,她对我是真的失望了。而最后的一切,我才清醒过来,逝去之人不可追。可我却傻傻地执着了这么多年,得来竟是这样的下场。
我看着她脸色苍白,步履蹒跚地走到烛台旁边,将封灵薄凑了上去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真正失去她了。
我输就输在,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次次将她推到深渊边缘,不顾她的安危。去要挟她,让她痛苦,让她怨恨自己,可杨守戚不会。
杨守戚说,“顾曲,你一定要带她回家。”
我定然做不到杨守戚这样,临死关头,把心爱之人,推向自己的情敌。
她将自己的名字,从封灵薄上划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她对我有多失望,又有多恨我。我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过自己的阿姐,更从未告诉她这段过往。
那一刻,我真的自己要疯了,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说,别碰我,你让我觉得恶心!
我浑身发抖,想上去抱紧她。最后,却只能看着她在杨守戚的怀里慢慢地死去。
后来,景渊上神出现,杨守戚的另一半的生灵也归了位,她才缓缓地苏醒过来,却不认得我了。
可我觉得自己仍旧是幸福的,我并没有输给杨守戚,我只是输给了自己的卑鄙无耻和执迷不悟。弑魂剑穿透我的身体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的眼里有泪水,她摇着头,眼里满是心疼。
瞬间,我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解脱了,但我还是自私了,我想用这种方法让她永远记住我。我们曾在打过赌,若是多年后,对方未娶,未嫁,我们便在一起。
合眼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她朝我伸出手来,笑靥如花,她说,“顾曲,我们回家。”
第53章 夜雪第五
哥哥的事也算是告了一段落,而今婚期将近,二老可是高兴坏了。
我们又在扬州买下了一处宅院,将他们统统都接了过来,也算有了个小小的家。
可我连日来,总吃不下饭,整个人恶心难受,偏偏挂念着吃酸的。我怕少主说我嘴馋,便偷偷去买了一大盒的梅子放在床头,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嚼上一颗。
起初这梅子倒是有用,可过了三五天,胃里仍是翻江倒海,闻到梅子的酸味更是头昏脑涨。后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想着定是吃了太多银杏果,估摸着是慢性中/毒。
彼时,少主正在书房练字,见我神情痛苦,又捂着小腹进屋,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语气略带一丝苛责道,“可是又吃坏什么东西了?”
我抚了抚胸口,委屈巴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恶心,想吐。”
“想吐?”少主问道,拉着我坐下,伸手把脉。
我其实也不敢确定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偷偷背着他吃了好多好吃的,但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我神情紧张地盯着他,欲言又止,想着要不坦白算了,省得从他嘴里说出口,又少不了一顿唠叨。
“珺扇,你这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见他一点也不生气,好像还挺高兴的,便大大方方道,“上月初七,我多吃了一块桂花糕,后来就这样了。”
少主收回手,神情肃穆地看着我。
我想,这下子估计又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了,只好老老实实答道,“就一,二,三,四,好了,好了,我就吃一小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