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点了点头:“少主怕烫……”
我捧着药碗上楼,推门进去,少主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脸色微微泛着红晕,我不忍打扰,双手托腮,呆坐在床边很久。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楼下顾曲同梧桐有说有笑,陆先生万年不变的‘朽木不可雕也’,仿佛整个世间安静下来,光阴也停转下来。
“扇、”我听见一个声音,再往回看时,空无一人,过了很久以后,我听见门口传来梧桐的说话声:“顾曲,你在偷听什么?快跟我走!”
我站起身,看着梧桐拉了他下楼,我不知道他偷听了多久,房内少主的轻声咳嗽响起,我慌忙跑上前,捧上药碗:“少主,药已微凉,不烫口……”
少主坐起身,斜靠在床榻上,却把头扭向了一边,有些孩子气道:“药太苦了。”
“少主,良药苦口利于病嘛!”我说着又将药碗递了过去。
“你刚去了哪里?”他问我,双眼注视着我,像是责备。
我扭过头去,含糊其辞道:“方才在楼下煎药。”
少主伸出手来,接过我的药碗,手指碰到到我的时候,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仰头,一饮而尽,将碗放回我手上。
我欣喜道:“少主,你好好养伤。我去买点蜜饯,下回您喝药的时候,就不会那么苦了。”
少主嘴角微微上扬道:“好!”
我关上房门,轻轻下楼,陆先生叹了一口气问了个大概,转头对顾曲道:“择日还是先回潋月阁吧,封灵薄的事也不急于一时!”
顾曲赞同道:“那我先去趟金陵,探个究竟。”
顾曲连夜就已经出发,我很是奇怪,以他和少主的修为,为什么还要老老实实骑马蹦哒而去,很是别扭。
陆先生似乎早已经猜中我会这么问,回道:“大多数人还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我似懂非懂,梧桐快人快语道:“陆老头的意思是,无论人妖鬼怪,还是在待在地上的多,你有见到什么妖魔鬼怪尽在天上飘的?”
我恍然大悟,这世上,有强者,必有弱者。若不能以实力匹敌,也可智取,顾曲之所以要一步步,仔仔细细地去寻,或许寻封灵薄,很有可能藏得很是隐蔽。
梧桐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就你站的脚下,兴许还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呢?!”
我吓得飞起三丈,躲到陆先生跟前道:“我不信,我成天走来走去的,若是有,早被我踩死了!”
梧桐作了个鬼脸道:“怕了吧,顾曲已经走了,我看以后谁保护你!”
陆先生伸出手来拦她:“再胡闹,就让少主把你嫁出去!”
梧桐撅起嘴道:“要嫁,你先嫁!”
陆先生胡子被气得老高,却拿她没办法,连连摇头。
顾曲离开后的第五日,少主已经大有好转,我问陆先生少主状况,他总回少主,只是偶然风寒,其他的没有再提及。
我见少主已经有所好转,终于放下一颗心,回潋月阁前,我又瞒着他们几个,去竹林挖笋。
那天雨很大,我轻车熟路找到了那片竹林,雨雾蒙蒙中,我见远处,站了一人,全身白色,背对着我。
我以为是一起前来挖笋的行客,上前一步问道:“你也是来挖笋的么?”
那人没有回答,我近前一看,他轻盈地浮在空中,双脚离地,他缓缓转过身来:“珺扇。”
此种情形,我虽从未见过,却不害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他转过身来的一刹那,我仿佛时间又回到,很多年前,我全身颤抖,泪如泉涌,搂住他道:“哥哥,哥哥,是你吗?”
哥哥同样伸出手来拥抱我,同很多年前一样,亲昵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替我擦干眼泪道:“珺扇不哭……”
我死死拽住他的手,生怕他又会一声不吭离我而去。
第21章 枯骨第二
哥哥的手是温热的,我能感受到他掌心,迅速在我全身蔓延开着,只是眼前突然一黑,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厢房内,空空荡荡,只有一人,安静地可怕,我突然想起自己先前在竹林,于是赶紧翻身下床,赤脚往门口奔去。
才到门口,与少主撞了个满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后头追上的梧桐,抢先发了话:“沈珺扇,你还敢乱跑,不要命了。”
陆先生捧了药碗,也走了上前道:“丫头,你在竹林中昏倒了……”
我才知,大概是梦一场,而哥哥再也不会出现了,不会像从前一样,拉着我的手,给我买冰糖葫芦,带我放风筝。他若活着,必定会拼了最后一口气,也会来见我一面,想到这,我失魂落魄一步步挪回床榻,泪如雨下,却哭不出声响。
从前在芳华轩的时候,我也时常做噩梦,顾曲总会扮鬼脸,使我破涕为笑,而今他去了金陵,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暗自难过。
虽我后来去了重华轩,可还是顾曲最懂我,少主虽近,仿佛有一道不可瓦解的浓雾,隔在二人之间,故此不能掏心掏肺,畅快淋漓。
梧桐看我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没有再说什么,咚咚咚下楼去了,陆先生沉默了半晌,将碗递给少主道:“少主,我突然想起来,马车大概修好了,我去瞧瞧。”
少主走到我床榻边,彼时,我正把头蒙在被窝里,全身发颤,他拽了拽我的被褥,我丝毫不让步,他再拽时,我红着眼从里面钻了出来,怒道:“你走!”
少主将药碗送了过来,柔声道:“把药喝了……”
“我不喝!”我扭过头去,言语间满是绝望:“爹娘死了,哥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少主舀起一勺,在嘴边轻轻吹了吹,送了过来:“你哥哥还活着……”
我眼里黯然失色,听他如此说,赶忙拽过他的袖子,急切道:“少主,求求你,带我去见见他。”
“把药喝了。”少主似乎不愿多提,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我喝药。
我摇摇头,轻轻推开他:“不,我要去我找我哥哥。”
少主的眼底,泛起了一丝,我不易察觉的怒色,我突然觉得手脚不能动弹,方知他挥袖的一瞬间,已经定住了我,将汤药,一勺勺送我喝下,我喉咙里哭腔愈浓道:“少主,我哥哥他在哪里?”
汤药全然下肚,我四肢又能动弹,猛地抱紧他的臂膀:“少主,您一定知道,对不对?”
少主浮在半空的手,降落下来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好好睡一觉。”
“我不!”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整个人扑上前,死死地搂住他的腰身不肯松手。
少主沉默不语,双眸深邃,明如星辰看着我,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与此同时,也隐隐感觉到,少主原本不算温柔的身子,突然像点燃了炭火一般,面色突然红润起来,只是我听他的心跳,仍是一下接一下,很沉稳,不慌乱。
我想起他那日,受伤脸色苍白的模样,而今脸色红润,是我平日里也极少见到的,一时乱了心神,不由自主搂紧了些:“少主,我真的很想哥哥……”
“先等顾曲回来。”少主说着,抽身离开,我没看的清他的神情,大概是失望得狠,从前我和顾曲闹得再欢,也断然不会不分男女之别,扑上去。
回潋月阁的那日,天蒙蒙亮,我掀开车帘,总觉得哥哥一定在那片竹林,他是真的来过,少主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只是默默地盯着前方,并未答话。
到了阁内,我飞快钻回厢房一言不发,我心中知晓,自己并未缓和过来,我把自己关在房中的这三日,不吃不喝,不哭不闹,陆先生在门外劝了几回无果后,选择离开。
我突然盼着顾曲回来,想着他芳华镜内,好说歹说也能看到从前,一家人的温馨时光,总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没个寄托。
一日清晨,我睡得昏沉,听见青凤在门口大喊:“少主,此人在潋月阁门口,鬼鬼祟祟被我逮了个正着,该当如何处置,还望您示下。”
我起身出门,朝楼下望去,青凤的身边默默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神情有些木纳。
我见一个蔚蓝色影子飞快闪现在他们眼前,随后传来传来少主平淡如水的声音:“随我来!”
那个少年微微颔首,我听见脚步由远至近,我站在长廊上不动声色,少主走过来的时候,只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这才看清这个少年的长相,清秀的脸庞上却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令人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