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的成员出现在铁之国是很正常的事。作为当今世界唯一的中立国,也是唯一尊崇武士、鄙弃忍者的国度,各国都很有兴趣在这里放置一些后备资源,以防不时之需。哪里有利益争夺,哪里也就有“晓”组织的身影。
顶着雪椿的身份,我在松之屋待了一个月。每天都要搽脂抹粉、描眉画眼,叫侍女给一层层穿好振袖,然后去跟花魁太夫学习花道、茶道,还有如何跟客人聊天、不动声色勾住男人的技巧。
耗心耗力的,谁说当玩物容易了?还不如当忍者呢,累是累,好歹不用被关在笼子里。
我原本并不期待在松之屋遇见那个人。他离开木叶以后就不大出现在世人眼前,我只偶尔听到他一星半点的消息,知道他大约还好。几年来木叶暗部和“晓”组织也打过几次交道,却谁都没有再见过宇智波鼬,也没人愿意提他。这个名字就像被从木叶抹去了一样,仿佛只要不说就能真正忘记。
这又是一个天朗气清的深秋。白天的时候我陪朝颜太夫走了一次“花魁道中”,看她踩着高高的三枚歯下駄缓步在吉原的石板上行走,装扮犹如羽翼华美的凰鸟,接受着四面八方的仰慕和向往。她昂着头,极有尊严也极骄傲,步伐却沉重得像带了脚镣一般。
当时我都想,说不定琉花是对的,吉原就该一把火烧掉才好。
当落日余晖涂满吉原,无数红艳的灯笼浮起灯火,如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指引。随着三味线被拨响,四面也响起油滑的调笑声;脂粉香气比白天更甜腻,金钱带来的辉煌点亮了每个人的眼睛。
我被五月太夫打发去买点心。她和雪椿侍奉的朝颜太夫是对头,总喜欢有事没事来挑衅,例如指使雪椿这个振袖新造去做小侍女的活计,好显示她高高在上的地位。
我倒挺乐意去跑跑腿,沿着铺满落日和灯笼的街道走到点心店,买一盒生八桥,再要一些樱饼和团子。店里甚至新进了一些桂花蜜,问了之后,老板说是远方传来的吃法,并不复杂,就图个桂香馥郁。
其他点心都记在五月太夫名下,桂花蜜则由我自己掏钱。好久都没做桂花糕了。
拎着纸包线裹的和果子,随口打发了上前搭讪的游人,我以雪椿该有的慢吞吞的步伐挪回松之屋,还有闲心琢磨,五月太夫的名字是谁起的呢?虽然是一个常见的名字,但五月(Satsuki)听上去简直像佐助(Sasuke)和夏月(Natsuki)的合称,还蛮有品味的呢。
大约人在最松懈的时候,就最容易遭遇变故。
等我重回松之屋的门口,云井正弯着腰,小心地将两位并未预约的客人迎进去。那两位客人都身披黑底红云的长袍,高高的衣领挡住了半张脸,头上的护额被利刃刻下划痕,毁坏了忍村的象征。
“晓”组织的成员。
重点是,两个人都是熟人。
更加重点的是,其中一个熟得不能再熟。
我没当场蹦起来,已经是很有自制力的表现了。但纵然大致控制住了自己,我仍不由停下脚步,眼睛盯着他们看。
高强的忍者何其敏锐,那目光立即就向我投来。
“哦,是个蛮漂亮的小姑娘嘛,怎么,认识我们吗,小妹妹?”其中一个人咧嘴笑着,带出粗放的煞气和杀意,活像一头霸道暴躁的大白鲨。
干柿鬼鲛。
我低下头,往旁边躲了躲,做出害怕而瑟瑟发抖的样子。松之屋门口悬挂着的灯笼投出他们的影子,一直延伸到我面前来。
“客人真是说笑了。这孩子叫雪椿,是我们这里的振袖新造,也是最有希望成为新任花魁的人选,就是有些胆小。”云井不愧是松之屋的主人,纵然紧张到极致,面上却依旧言笑自若,“还要再调/教两年才上得台面。雪椿,见到客人也不问好吗?快过来道歉。”
我慢慢挪过去。像个普通人一样,趿拉着木屐走过去,最后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微一鞠躬。
“真是很抱歉,我失礼了,两位客人。”
再直起身,略略抬起目光,正好能对上他的眼神。果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黑暗,幽寂,用平静覆盖的捉摸不透的深沉。
鼬,久违了。
他没有答话,下一刻已经移开目光。
“鬼鲛,你所谓的‘正事’就是来逛花街吗。”他淡淡地说。声音比从前更冷淡。
长相古怪的男人发出一阵笑声,说偶尔也要放松一下,今天他请客什么的。“规定说搭档必须一起行动,我也很烦恼啊,鼬先生。”他瞥了我一眼,笑得很粗俗,“松之屋是最好的。要是待会儿鼬先生真的一个也看不上,再走就好了。”
“下不为例。”鼬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
吉原有自己的护卫,但花街自来就和黑道分扯不开,对“晓”的恶名自然有所耳闻。连铁之国的武士都不愿硬碰硬,情愿装聋作哑,吉原自然也懂得低眉顺眼、讨巧卖乖。
云井将他们带到游女们在的和室里,好叫他们挑人。吉原也有自己的规矩,花魁太夫都是给达官显贵预备的,不会给流寇似的忍者轻易挑选。只可惜,鬼鲛像是很懂这些花街的潜规则,一边喝着送来的小酒,一边要求花魁过来接待。
鬼鲛进来就脱了外套,鼬却一丝不苟。他没有动酒,只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像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游女们都看出来他眉目清俊,嬉笑着想靠过去,但总是一对上他的眼神,就给吓得不敢再动。
肃杀的场面,却让我有点想笑。还好我憋住了。
“雪椿姐姐……”几名低等级的游女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我。她们都各有侍奉的花魁太夫,要是现在没能把这些恶客哄高兴,一会儿被强迫来的太夫遭了罪,回头自然有办法收拾她们。
我就又慢吞吞地蹭过去,给他倒酒,还很注意发扬普通人的精神,让自己抖着手洒了几滴酒水出来,而后就细声细气地道歉,并奉送一个振袖新造该有的勾人眼神。
不能用上催眠术,万事只能靠演技,也不知道我的真实演技水平几何,骗不骗得过去。我暗自思忖,有些忧愁。
鼬看了我一眼,说,不用在意。
那边喝酒的鬼鲛就扭头看过来,眼神有些探究。“鼬先生好像很喜欢这个女人嘛,对她这么耐心。”他怪声怪气,“也是,振袖新造都是些漂亮的小东西。我是更喜欢花魁太夫的风情,鼬先生喜欢这一个的话,今晚就试试如何?”
吉原往来的客人都是这幅德性,比这更下流和直白的我都听过。但鬼鲛让我格外不爽。
鼬没说话,盯了他的搭档一眼,把后者看得有些讪讪的,胡乱说了两句话,算是自己给自己解围。看上去,鬼鲛对鼬还挺敬畏的。
我在心里记下这一条情报。
今晚松之屋只有一位太夫在,就是之前支使我跑腿的五月太夫。她自然不情愿来侍奉过路的忍者;这些人穷凶极恶,出手不算大方,没有足以荫蔽妓/子的权势,为人也远称不上温柔讨喜,可谓吉原最讨厌的那一类客人。迫于“晓”的凶名,松之屋没法拒绝他们的光顾,可被强迫接客的五月太夫今后怕是要身价大跌了。
吉原的生态链也是非常微妙的。
“五月太夫,五月……嘿,这倒是挺巧的!鼬先生,你说是不是?”鬼鲛很不长记性,在五月太夫的强笑陪同下喝了几杯酒,转眼又来兴致勃勃地挑衅,“这个名字念起来不觉得很耳熟吗?很像是鼬先生的弟弟和……”
“鬼鲛,你喝多了。”
大白鲨似的男人眯起小眼睛,怪笑说:“对他们还存有感情吗?真是个好哥哥、好恋人啊,鼬先生。”
“只是些无所谓的琐事。”鼬平淡地说,“停止你无聊的试探吧,鬼鲛。”
“不愧是鼬先生。这种冷酷无情的威势,实在让人佩服。”
鬼鲛看上去是真的很仰慕这种“冷酷无情的威势”,因为他再没开口挑衅,而只乐于调戏五月太夫。虽说他长得奇形怪状,一看就凶神恶煞,但在女人堆里的表现却很洒脱,因此渐渐地游女们也敢壮着胆子开开风月场上的玩笑。
一时间,场面竟热闹起来,很像是吉原会有的浮夸吵闹了。
鼬却从头闷到尾。我兢兢业业地扮演雪椿,试着和他说笑,但每一次尝试都被尴尬的沉默终结。要是真的雪椿在场,她大概会觉得很没有面子,说不定会气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