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想给托托找一个漂亮的大盒子当棺木,可当时我才来到彭格列一年,是个负债累累的打工仔、还没开始出回报的长投,囊中羞涩得紧,实在无钱负担一只狗的棺材。退而求其次,我找了个木片,拿粉笔在上面写:这里埋葬着Toto,1991-1993,一只很爱人类却没有被人类好好爱过的金毛,死在一个垃圾混账败类手里。愿她在这里安息。
当时我11岁,意大利文学得破破烂烂,可能犯了很多拼写和语法错误,但我真的写得很认真。
斯夸罗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当我把托托的坟墓填平、墓碑——那块木片——放好的时候,他出现在河流对面。
“喂!!那个从刚刚开始就扰人清梦的人渣!!!你到底在干什么!!!!”
人在伤心过头的时候是不会理睬别人打扰的,何况还是这么不顺耳的打扰。
“喂人渣!!说你呢!!!”
而且要说“扰人清梦”的话,你这大嗓门儿才最合格吧。何止扰人清梦,弗莱迪的梦都能被你给搅黄了。
“喂!!!宰了你啊混蛋!!!”
伴随着他震破天际的大嗓门一同袭来的,自然是无数道寒光凛凛的剑影。能在顷刻间刺出疾风暴雨般剑招的人,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只见过斯夸罗一个。当然也不排除只有他有事没事就挥着剑大声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剑士似的。
我说了,我当时心情很不好,不好到都提不起兴趣跟这个半路杀出的煞星生气。剑风扫来的时候,我只是想不能让这货毁了托托的墓。
所以我一边头都没抬继续哭,一边截断了斯夸罗的攻击。
稍微介绍一下我的能力吧,在唠叨了这么久以后,有必要让人明白我的被拐卖以及被家族看重都是有原因的。我可以自由操纵空间吞噬现时存在的东西,包括物质和能量。教练说或许我连死气之炎都能吞噬,后来被证实的确可以,尽管刚开始我还没强到那一步。
不过,要对付11岁的斯夸罗随手挥出的剑绰绰有余。
直到很多年后,我都能回想起当年那个秋阳流金的下午,斯夸罗的剑招被我的空间吞噬了前锋,剩下一片剑气落在河里,激荡起一片同样流金的水花。我记得那清爽的“哗啦啦”的水声,还有我终于抬了抬头,透过红肿的眼睛和模糊的视野,看到对岸一小片耀眼的银色。
当然也包括他的大嗓门。
“嘿?你这人渣做了什么,看上去竟然还不赖啊!!!怎么,这幅表情是看不起我吗?看我把你剁成碎块!!!”
饶是心情悲痛,我也情不自禁心想:个傻逼。
公正地说,斯贝尔比·斯夸罗这人自尊心和好胜心比天还高,从来受不了别人一丁点轻忽,有这反应情有可原。也是因此,后来我旁观他多年如一日地在XANXUS手下忍辱负重、含辛茹苦养大(?)一众巴利安的不良分子,还一片痴心向明月般战战兢兢、无怨无悔,不得不生出一身鸡皮疙瘩,以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感慨。
但刚遇到他的时候我并不了解他,所以我坚持了自己的判断:个傻逼。
他认为我是人渣,我认为他是傻逼,尤其我自认身负保护托托的墓这种重任,那么理所当然地,我们打了一架。
是的,我和斯贝尔比·斯夸罗的认识,是以打架作为开端的。
第6章 (6)
那天下午的小河遭了很大的罪,里面的鱼也遭了很大的罪。刚开始泛黄或者泛红的叶子“扑簌簌”掉到河里,随着水流飘向日落的方向。
他的剑碰不到我,但毕竟他训练的时间远比我长(我怀疑他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了),所以最后他揪住我的头发要把我脑袋往地面上撞,我假装毫无办法,在最后一刻把空间置换过来,让他的脑袋出现在我跟前,然后我就狠狠地咬了他一大口。那时他也还小,却足够敏锐到把头往一边偏,于是我像恶狗一样咬在他肩上,咬出两排带血的牙痕。那点血迹浸出了他白色的衬衫,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拿来炫耀战绩的谈资。
他“嘶”了一声。
“喂!!太难看了!!!!你是狗吗!!!!”
他一说狗,我就想到托托,一想到托托,我就悲从中来。
我从他身上爬起来,蹲到托托墓前扯开嗓子继续嚎,嚎得旁若无人,嚎得发自肺腑。
我哭得专心致志,没空注意斯夸罗什么反应,多年后问他,他声称早就忘了,并一再强调当年的我就是个小渣渣,根本不够他正眼看的。然后他被我这个小渣渣晾了两个礼拜,逼得最后半夜翻我窗户低声下气来求欢。
所以我更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停下了攻击,却也没走人,而是站在我后面看我给托托写的墓志铭。他甚至还一字一句地念出来了。
“这里埋葬着Toto,1991-1993,一只很爱人类却没有被人类好好爱过的金毛,死在一个垃圾混账败类手里。愿她在这里安息。”
他念完后顿了顿,开始放声大笑,喘不过气来的那种。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喂!!你是哪儿来的蠢货!!!来给我练手好送死的吗!!!”他嘲弄说,“死了一只狗而已!!你这个软弱无能的渣渣!!!”
我心想:个傻逼。
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们又打了一架。具体的细节我忘记了,只是那天昼光将尽时,我们都带着一身伤、气喘吁吁地瞪着对方,可怪就怪在这里,几个小时后,我们又躺在草地上一起看星星了。
更正一下:是都走不动路了,所以不得不忍着嫌恶暂时呼吸同一片空气,并面对同一片星空。
那片星空,同样地,我也仍然记得。就像每一个晴朗的夜空一样,即便是被黑手党的眼睛所凝视着,那星子明灭、星云缥缈的景象依旧有着无与伦比的震撼和美丽。
“你知道吗。”
可能我脑袋抽了,才会对一个莫名其妙的好战分子说出这句话。
“我是为了注视星星才活下去的。”
是为了一切美好的、可爱的、值得向往的事物,我才活下去的。不是为了伤害,不是为了名利,不是为了一边杀人一边还要为自己辩护,说我是不得已啊我是为了家族荣耀啊我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啊——不是为了这些。
斯夸罗可能又大肆嘲笑了我一通,也可能没有。我记不清了。
但当时的确发生过这么一段对话。
“渣渣,下次别给动物起名字了。”这是他第一次用正常人的音量说话,终于带着一点少年人的清澈和稚嫩,尽管底色仍旧是世故和残酷,“给什么东西起了名字,那样东西就是你的了。人都会想要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就容易为了保护而丢掉性命。为一只狗而发疯,哈,你是在逗我笑吗?”
我没说话。
“归根结底是你太弱。”他继续说,“要是足够强,谁敢动你的东西,宰了他就行了。就像彭格列里那些自以为是、叽叽喳喳的垃圾,总有一天我要宰了他们!!!”
声音突然又大起来,震飞了一群远处栖息在林梢上的飞鸟。
我还是没说话。
“喂!!!你这个垃圾搞什么,看不起我吗!!!!”
我“嗯”了一声。
“喂!!!你这混蛋!!!我第一个宰了你啊!!!!”
“是挺无聊的。”为了不让耳朵被震聋,我只好回答他,“拥有力量才有资格珍惜什么东西吗?现代世界的意义不就在于人人平等,不论强弱不分出身,人人都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宝物吗。”
哪怕只是一条狗。呸呸,什么“只”,养一条金毛好贵的。
斯夸罗先是惊讶,继而狂笑。按他那笑法,我都有点担心他一个岔气把自己给笑死。真的笑死的那种笑死。
“天真!!愚蠢!!软弱!!!”他甚至在使劲捶草坪,“彭格列怎么会有你这种懦弱的候选者!!!”
我就知道,所以我本来不想吭声的。烦死了。
“我敢保证,不出一年你就会死!!”他语气狂妄,“如果到时候你还活着,就由我来亲手终结你!!!”
“哦,你好棒棒,为你鼓掌。”
“喂!!!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有种你就上。”
“混蛋!!等着瞧!!!”他放狠话,“总有一天把你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