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82)

皇帝待她说完,颇具玩味的笑道,“小瑛是在关心朕的名声?为君者,千秋功过翻云雨,朕若是瞻前顾后,那干脆什么都不要做,清静无为最是有效。”

妙瑛摇头道,“皇上是有魄力的明君,自然也是皇考的孝子。诛杀杨潜,是皇上英明,留他一个全尸,是皇上仁善。此举是为全皇考颜面,给天下人一个警示,亦是安抚那些不得已趋附杨潜之臣僚。”

皇帝听她这般言语,倒也契合了自己的心思,却仍是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来,小瑛确是一心为了皇考和朕着想了?”

“是,臣妹始终是皇考的女儿,是李家的人。”妙瑛顿了一顿,抬首坚定道,“其次才是杨家的冢妇。”

皇帝一怔,旋即想到她这后一句才是提醒自己,不禁轻笑道,“你说了这么多,便是要为杨潜求一个全尸,朕亦可以考虑你的建言。只是朕不免好奇,你竟不为杨慕求情?还是接下来亦有话对朕说?”

妙瑛沉默片刻,狠了狠心肠,回道,“臣妹只求皇上这一桩事,至于杨慕,臣妹信他,更信皇上天心明察。”

皇帝挑眉笑了笑,道,“朕知道了,你起来罢。”他拨弄着手中的一串玛瑙佛珠,含了一丝恶意地笑问,“你能如此为皇考,为朕思虑,朕很欣慰,也不枉皇考疼你一场。朕近日闻得皇后多次建言,要为皇考诸嫔御请封,嘉太妃乃是皇考晚年位份最高的嫔妃,拟册封为贵太妃。只是朕想着,嘉太妃终究不算对社稷有大功,若是册封恐难服众,今日正好你在,你是嘉太妃所出,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妙瑛刚刚起身,闻言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五内一阵摧伤,皇帝竟拿母妃晋位之事来做要挟,她咬了半日牙,想着那日杨慕临去时哀恳的神情,知道自己终是要对不住母妃,她勉强一笑道,“皇上所言甚是,臣妹感念皇后娘娘恩典,却不敢太过逾制,臣妹自会上奏,为母妃请辞晋位。”

皇帝淡淡的笑着,他想起从前在永寿宫中独自祭奠母亲,那时正值妙瑛满月之礼,嘉嫔晋位为妃之时,彼时他独自品尝的寂寥与不甘,终于可以在今日一扫而空了。

他朗然笑道,“如此甚好,小瑛这般知礼懂事,为朕省却了不少麻烦,怨不得皇考独独钟爱于你,朕也舍不得不疼你啊。”

妙瑛谢过皇帝称赞,又强颜欢笑周旋于帝后身边说笑了一阵才返回公主府。她坐在书案前,铺陈好奏本,几次提笔却只觉得心乱如麻,一个字也写不下去,这几日她强忍住心中焦灼,硬是不去宗人府打探杨慕的消息,她知道自己此刻无论做什么,都会成为众矢之的,皇帝亦不会为着她对杨家有所垂怜,可她如今却是连母妃的福祉都一并搭了进去。

再度搁笔,她终是唤来绿衣,吩咐道,“去找又陵过来。”她知道自己写不出那请辞的奏本,只好令谢又陵代笔完成。过了片刻,绿衣去而复返,却仍是独自一人,“谢长史出门去了,临去时交代了底下人,说是去庆王府了。”

“庆王府?”妙瑛的太阳穴没来由的突突跳了两下,也许谢又陵是专程去佑堂那儿打听杨慕的情形,她一时猜想起杨慕的处境,却终是不敢细思,只觉得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竟比适才还要多了几分惶恐不安。

佑堂确是连日来都躲在府里未曾出门,他对着外头称病,实则心中确是不痛快,自那日见了杨慕受刑的惨状,他镇日眼前便恍惚出现那血肉模糊的场景,连吃饭睡觉都不觉安稳。趁着今日午后阳光尚好,他坐在庭中一株西府海棠之下闭目养神,耳边听着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柔媚的声音轻声道,“王爷,妾给您送些新下的荔枝,湃在冰水里有一阵了,这会子正是清凉爽口,您且用些罢。”

佑堂睁眼眼,见自己的侍妾朱氏正含情脉脉的瞧着自己,他眼下什么精神头都没有,便只淡淡点头道,“放着罢,一会儿再用。”

“一会儿就不清爽了。”朱氏娇滴滴的道,“王爷这些日子都好没精神的,妾也不知您到底有什么心事,若是当真无趣,妾给您唱段昆腔如何?”

朱氏入府前是京城有名的小旦,本就是在一次堂会上被佑堂看上的,闲时佑堂最好寻她唱个曲解闷,如今听她这么说,佑堂倒是霍地一下睁开眼,怒道,“你敢唱,我还不敢听呢!眼下是什么情形,国孝家孝,你敢在我府里唱戏?真是无法无天了,本王素日担待你们太过了,还不出去,没事少来我跟前惹眼。”

那朱氏平日里重话都没挨过一句,猛然间听他大声呵斥自己,只吓得花容失色,一壁起身已是泪花含在眼眶里打转,到底不敢在他面前哭出来,只得抽泣着匆匆告退而去。

待她去了,佑堂顿时觉得天地安静许多,便又合上双目任自己不思不想,半晌忽然听到一个清洌的声音慢悠悠地道,“王爷好大的火气,连爱妾都骂走了,这般不怜香惜玉可不像您往常的做派。”

佑堂猛地睁眼,起身定睛望去,只见谢又陵一身白衣,长身肃立在海棠花下,嘴角衔着一抹淡笑,却是目光冷冷的望着自己。他忽然心中一阵通透的清明,隐隐地明悉了眼前之人到此的用意,他强压住狂乱不已的心跳,云淡风轻地笑道,“你怎么来了?我府里的人真不济,堂堂公主府长史驾临,竟连个通报我的人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偷偷地潜了进来——探我的病呢。”

第61章 西陆蝉声唱

谢又陵静静地与佑堂对视了一阵,缓缓笑道,“臣是来探病,见王爷无恙,臣便安心一些,却不知王爷为何大安了,仍是托病不去宗人府?”

佑堂坐直了身子,沉吟片刻,轻声道,“我不去,自然是不想看见一些事,你来此,也不是探病那么单纯,不妨直说罢。”

谢又陵面色倏然一沉,“王爷心如明镜,那便告诉臣,都尉现下是何境况?”

“你果然是为了旁人来的。”佑堂借着起身之际垂下眼睑,不欲谢又陵看到自己眼中的黯然,他轻轻扽着衣襟,浅笑道,“我却也不知,抱病了几日,连府门都没出过,从何得知杨慕的消息。”

谢又陵立时疾问道,“王爷平日里那么疼公主,此刻即便看在公主的份上也不肯告知么?”

佑堂哂笑道,“我疼小瑛却是不错,可碍着国法,我又能如何?告诉你也无济于事,即便小瑛亲自去求皇上也是莫可奈何。你……”他转头凝视谢又陵,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今日是替小瑛来问我?”

谢又陵再度与他对视,在那含着一丝薄愠的目光注视下,一颗心慢慢地凉了下来,他缓缓摇头道,“是臣自己要问,王爷能否告知?”

“你知道又能如何?”佑堂反问道,“他……不过受了些刑责,目下无虞,皇上并不想真要他性命。”

谢又陵听到他轻描淡写的说出那两个字,眼前几乎一黑,他猜过这结果,却无法想象那过程是何等惨烈,他追问道,“王爷说都尉性命无虞,可是身上刑伤不轻?臣听过三司审案之时,用刑之酷……王爷可否容臣去宗人府探视都尉?”

佑堂一凛,肃然道,“宗人府岂是随意可去的?何况他还是钦犯!”

谢又陵只觉得胸膛里一股热血上涌,一直冲入顶门之上,脱口道,“臣不惧,倘若王爷无法,臣便只好拼了这一身性命,硬闯宗人府了。”

佑堂大惊,他下意识地看向四周,不远处尚侍立着几个王府的侍女,他三步并做两步地奔至谢又陵面前,一把拉起他,低声喝道,“你不要命了,在这胡沁,有话跟我进屋说去。”

佑堂将谢又陵拽进了他的寝阁,急忙反手关紧房门,声音发颤道,“你到底要怎样?是不是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事已至此,谢又陵再顾不得掩饰,只觉得心中的企盼越发地清晰起来,他颌首道,“臣深受公主大恩,亦得都尉诚挚相待,本就无以回报,即便是为他夫妇二人死了,也是理所应当。臣今日恳请王爷,容臣去宗人府一探究竟,都尉刑伤在身,臣只求为他清洗伤口,更换药物,还望王爷成全。”说罢,他便提起衣摆,直直地跪倒在佑堂面前。

他这一跪,竟让佑堂仿佛看到至为惊悚之事一般,连连后退了数步,他偏过目光,呼吸粗重地恨声道,“你起来。你们个个都这般逼我!原来我才是最好拿捏,最好欺负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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