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七早上开始算,卓霜来这边出差快一周,白天在会议室跟人锱铢必较,晚上回酒店准备第二天的谈判材料,除此之外还要分神去跟进其他案件进展、处理客户的要求和朋友的朋友的咨询,日子过得堪称折寿,一门心思只想快点了结这堆破事回去。
回去以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卓霜的观念里,单身的话夜不归宿、节假日加班都没什么问题,但有了牵绊的话就得多考虑许多事情。
毕竟维系一段关系靠的不是一朝一夕……他垂下眼睛,笔记本右下跳出一道通知,提示收到来自姚叙的视频通话请求。
此时距离上一条莫名其妙消息正好过去了五分钟,
虽然感情上很想直接挂掉,但理智告诉他万一姚叙有什么正经事要说?他记得姚叙上次说过要和他一起标某最高法院的二审建议书。
他点下接通,姚叙的脸就这么出现在屏幕上。
姚叙,或者说江愁那天在酒店洗手间碰到的奇怪搭讪者长了一张挺端正的脸,但这份正经仅限于不开口说话的时候,一开口或是一做表情那种骨子里的不正经就透了出来。
不知他干了什么,这会人还在外面街上走,手机摄像头的画面一直在晃,“都快一点了,你还没睡?”
本来这话没什么问题,就是句普通问候,可偏偏卓霜记得自己现在经手的案子是被姚叙当皮球一样踢过来的。
卓霜冷冷地瞅他一眼,语气不阴不阳的,听得人发怵,“这都是因为谁?”
自觉理亏的姚叙摸摸鼻子,“刚给你发的消息看了没?下个月所里团建,名古屋和新加坡二选一……别说问其他人,就是问了其他人才来问你这个二把手的意见。”
他噼里啪啦讲了一堆,总结下来就是想去新加坡和名古屋的各占一半,等他决定性一票。
“我不去。”卓霜瞥着手边看了一半的合同,“没空。”
“怎么能没空……行行行,大忙人,知道你忙就不打扰了。”被迫改口的姚叙上了路边停着的出租车,跟司机报了自家地址,又调整了一下坐姿才继续,“上次来咨询的那个振芯科技想聘你当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报价是15万一年不超过120小时,你觉得怎么样?”
过度加班让人暴躁,尤其是和这种大闲人做对比,卓霜一点没跟姚叙客气,直接怼了回去,“不怎么样,不签合同就闭嘴,类似的空头支票我能现场开一百张。”
振芯科技的人经常找他做电话咨询,每次都半个小时起步,零零散散的咨询费都收了不少,签不签合同对他来说影响不大。
“那我明天去跟他们吹吹风,确定了再告诉你。”姚叙朝他龇牙,“大律师,这样满意了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卓霜算是看出来,姚叙就是回家路上无聊随便找个倒霉蛋骚扰,而自己刚回的那个滚字给了他错误信号。
“没事我挂了。”他还打算睡前把审完的合同返给助理方便明早第一时间打印装订送过来,哪来的美国时间跟姚叙胡扯。
“别挂别挂,哎我说……”姚叙搜肠刮肚继续寻找话题,忽然听到一阵音乐声,“卓霜,你电话响了!”
“我听到了。”卓霜挑眉,仿佛在说你除了废话还会说什么。
“这都半夜一点了欸,你的这些客户真是不把你当人。”看他这一脸的不耐烦,姚叙同情之余又有点幸灾乐祸——半夜一点打工作电话亏对面想得出来,真当律师不睡觉的?
谁知卓霜身上那股子冰冻三尺的讥诮在看清来电人名字的一瞬间尽数消弭,快得好像片刻之前那个焦虑紧绷、甚至还有点攻击性的家伙不是他本人一样。
他本来就生得一副好相貌,此刻嘴角微扬,眼神宁静,侧脸在壁灯昏暗的光照下更是显得缱绻又深情,饶是深谙他本性的姚叙都不忍打碎这一刻的美好幻影。
“阿愁?”
姚叙长大嘴,眼睁睁卓霜站起来,朝比了个稍等的手势去一边接电话。
“我没睡,你今天夜班?……还好,晚上没喝酒,你准备睡了?”
直到那边的说话声直愣愣地顺着耳机传过来,姚叙才真的相信这个人是真的昏了头——忙昏了头和被恋爱冲昏了头都算——不然怎么会犯忘记静音这种低级错误。
“我刚在看合同,没事,没打扰我,你那边碰到什么事情了吗,不然怎么突然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
卓霜声音不大,随着他走出收音范围渐渐地就听不到更多了。
约莫过了十分钟,卓霜回来,低下头,像是刚注意到这里有一通还没挂断的通话,“听到了?”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
可怜姚叙因为父辈生意上来的来往认识他十几年,当中大半时间两相厌,彼此都不给个好脸色,后几年在异国他乡有了点革命情谊,回来顺势成了工作上的好伙伴,但总体来说两人交情也就那样,何时见过他这般体贴温柔对人嘘寒问暖。
联系到那个称呼,姚叙不难猜出给他打电话的是谁。笑话,能制服这不解风情粗暴男人的除了那一个人还有谁。
“江医生打来的?”姚叙调整好表情,懒得给他装什么非礼勿听,直接上手开始八卦,“你这是……把人追到手了?”
“差不多吧。”卓霜低下头整理袖口,神色淡然,“下个月开始除了手头上这些我不打算接新案子,想休息半个月多陪陪他。”
要不是责任感和人情在那,他连现在这事都懒得管——当了这么久连轴转的工作狂,头一次体会到不想上班是个什么心情。
“准了准了。”姚叙咋舌,“我还以为你没戏了,峰回路转啊。”
年饭那天他在酒店偶遇江医生,想都没想就给自己的合伙人发了消息,就说你心上人被灌醉了速来。
卓霜没回复他,人倒是来得很快。在不远处看着那两个人离去的身影,姚叙哼着小曲等合伙人的感谢信,谁知第二天对方来上班脸黑得像锅底,开例会的时候说话夹枪带棒,典型的把私人情绪带进工作里,值得谴责。
后来他旁敲侧击了一下,大概就是那个江医生嫌卓霜烦嫌他阴魂不散直接让他滚了。
“人家既然肯接受你就是对你还有感情,都说了让你听我的直接亲下去就完事了,用得着兜这么大一圈,搞得我天天提心吊胆你是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姚叙自以为有道理地说了一堆从结果逆推的狗屁理论,要是放到读书时的虚拟法庭上大概会被教授扣得连同情分都不剩下。
“别多嘴。”卓霜解开衬衣的扣子,睫毛垂下来,安静地遮住眼中多余情绪,“而且他也不算完全接受我。”后一句带着点莫名的自嘲情绪。
“我这哪能叫多嘴,等等你刚刚说不完全接受,你们两个到底……”
姚叙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句明天有事然后屏幕整个黑了。
他妈的,姚叙在心里爆了句粗。
不想回答就直接挂他的电话,不想见他就直接装人间蒸发,同一招玩了四五年卓霜这家伙也不嫌腻。
·
正月十四下午,下了手术的江愁拿起手机,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还卓霜发来的微信,让他有空了给自己回电话。
换完衣服正在下楼梯的江愁拿不准他到底有什么事但还是给他打了回去。
“你今天上什么班?……等等,我换个地方。”卓霜那边的背景音很吵,除了中文还有英文日文,像是有很多人在讲话的样子。
江愁自己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身边护士、病人还有家属来来往往,你一言我一语,乱成一锅粥。他很勉强才听清卓霜在说什么,“白班,你有什么事吗?”他看了圈周围,最后改变方向朝走廊尽头的空房走去。
“白班几点下班?”等到周遭安静下来,卓霜又继续追问道。
“晚一点,七点钟左右。”江愁不太确定地说,“要是下班的点又有病人的话,可能比这个还要晚……”
“没关系,我到医院门口给你打电话。”
江愁花了点时间才理解卓霜到底在说什么,“你……回来了啊。”
“嗯,刚到没多久,还在机场等行李。快到我了,有什么见面说。”
“……好。”
电话挂掉,江愁正要出去就看到夏立站在门外面,手里拎着个浅蓝色无纺布袋子,从外面的轮廓来看里面的装着是个长方体的东西,比方说……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