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瑛自殿外走进来,看丁太后正在看皮影戏,便笑着道:“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出,不是‘墙头马上遥相顾’,便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祖母也不嫌腻得慌。”
“下面的人新孝敬了我一个戏班子,编了几出新戏,我本想着祖母大寿的时候再献于祖母,如今瞧着,还是现在便献上来,以解祖母烦闷。”
丁太后笑道:“你这猴儿,就知道玩,如今封了王,还跟以前一样。”
话虽这样说,却没有责备李承瑛的意思。
小内侍宣戏班进殿,丁太后跟着戏中人物抹起了泪。
丁太后道:“这个前朝的翁主,也太惨了些,好歹是天家之后,怎能被当地豪强这般欺辱?到底是前朝软弱,连自家的孩子都护不住。”
李承瑛遣退殿中伺候的人,正色道:“祖母,这可不是前朝的事。”
这是照着许裳的事情改编的。
程彦火急火燎让他找了人,务必在丁太后寿辰之前演上。
若非他平日里游手好闲,看戏听曲儿,还真不一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演一出戏。
李承瑛把许裳的事情说与丁太后听。
当然,隐去了许清源养府兵的事情,只说崔元朗贪花好色,自己屋子里一大群尚不知足,又看中了许裳花容月貌,逼迫许清源嫁女。
李泓因早年许清源没有出兵相助耿耿于怀,崔元朗的叔父又是太子太傅,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丁太后气道:“这还得了?这天下究竟是姓李还是姓崔?传我的懿旨,就说裳丫头的婚事只有我说了算,你父皇说话都不中用。至于崔元朗,叫崔家好生管教,莫再丢人现眼!”
“若再发生这种事情,莫说崔莘海是太傅,就算三公全是崔家人,我也要打断崔元朗的狗腿!”
李承瑛朗声道:“祖母仁善,我替裳妹妹谢过祖母。”
崔家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有老黄门送来丁太后的懿旨。
懿旨是李承瑛操笔写的,将崔元朗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含影射沙骂了一番崔莘海。
崔莘海自做了太傅,何曾受过这等气?
可到底是太后懿旨,他再怎么气闷,也只得忍下,更无法去找太后理论——太后平日里和气,但性子一上来,在天子面前都不讲理,更何况他了。
传旨的老黄门走后,崔莘海气得连摔了几个茶杯,又让夫人去宫里向太后赔罪。
崔莘海揉着眉心理思绪。
此等损招,断然不是许清源能想出来的。
许清源为人清正,不屑于用阴谋手段,必是程彦联合李承瑛做出来的。
崔莘海又饮一杯茶,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经此一事,他虽被丁太后责骂,可程彦与许清源也没有落到什么好,许清源的把柄依旧在他这,程彦与李承瑛联手的事情也可以大作文章。
崔莘海眸光一冷,让人去请门生。
事已至此,便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
程彦与许裳刚抵达华京,丁太后便把她们接到宫中,拉着许裳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让许裳千万放心,她虽不是她的亲祖母,但也不会叫她受了委屈。
许裳与程彦相视一笑。
程彦在丁太后处吃了饭,便回自己宫殿休息。
许裳的婚事虽然解决了,但稽查府兵的崔家人不日便要从华京出发,若想帮许清源想保住府兵,只能求助她的母亲。
程彦准备去找李淑。
还未出发,忍冬从外面进来了,对程彦道:“翁主,李斯年想见您。”
半夏道:“李斯年多次提示翁主,此次找翁主,必然有要事相商。翁主,还是见一见吧。”
程彦很是犹豫。
讲真,她来到这个世上从未躲过谁,李斯年是个例外——一言不合便下毒,实在太吓人了好嘛!
可转念一想,她终归要见李斯年,搞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程彦来到昆明湖的湖心亭。
李斯年身后是波光粼粼湖色,肩上是皎皎月色,恍如九天之上的谪仙。
李斯年开门见山道:“听闻崔元朗被崔家厌弃后,收了一个名唤艳儿的侍妾。”
说到这,他声音微顿,看了程彦一眼,方道:“与翁主有几分相似。”
程彦恶心到不行。
何止模样,就连名字都是同音。
李斯年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想来崔元朗是欢喜这个死法的。”
程彦眉头微动。
谪仙面孔修罗心又出手了,只是为什么要帮她?
李斯年又道:“我又听闻,今日有人拿了太史令的把柄找了太史令,让太史令向天子觐言,说星象大异,恐有女主之祸。”
程彦道:“这种话舅舅才不会相信。”
李斯年颔首,温和道:“翁主可曾知道,翁主在出生之际,凌虚子察觉紫微星有异,便推衍天命,发觉翁主若为男身,当主天下。”
“天子或许不会信太史令的话,可太史令的话,会让他想起凌虚子说过的话。”
程彦呼吸一滞。
凌虚子是当世活神仙,他的话,从来没有人会去质疑。
李斯年道:“小翁主,你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程彦手指微紧,道:“你告诉我这些,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李斯年眼底映着湖光十色,浅笑道:“我想要什么,旁人不知道,翁主难道不知道?”
第26章
她知道吗?
其实仔细想想, 是能想得到的——李斯年想要的,一直是自由。
这些时日,她从罗十三那里拿了不少李斯年的资料,将李斯年的生平往事了解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李斯年与凌虚子虽无师徒之名, 却得了凌虚子的真传, 也继承了凌虚子独有的情报网,替她杀死崔元朗也好,得知崔家又利用太史令里间她与李泓的关系也罢, 都是凌虚子的人在替他做事。
她也知道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更知道以他的才情, 终生困在一方三清殿实在委屈, 可他想要的东西,她委实不敢给。
毕竟她和他之间有血仇, 他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他现在的一切, 都是伪装,只为取得她的信任, 离开三清殿,恢复自由。
困龙一旦入海,便再也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她身后是待她至真至诚的家人, 是风雨飘摇的大夏,她赌不起, 更不敢赌。
程彦摇头道:“你要的东西太重。”
李斯年便笑了起来, 问道:“翁主何时才会信我?”
程彦看了看李斯年的脸。
想起了被他害死的那些人。
程彦避而不答, 只是问道:“你我相识已有半年, 不知这半年时间里,你有没有想到第二个心愿。”
“心愿?”
李斯年轻轻念着这两个字,笑了一下,问道:“若翁主不能给我自由,那便送我去一趟梁州罢。”
程彦眉头微动,道:“此事干系重大,不能我能决定的。”
梁州,是李斯年的故乡。
虽说梁王的势力早被剿灭,但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有漏网之鱼留在梁州,趁她送李斯年回梁州的时候将李斯年救走。
如今的大夏,北狄虎视眈眈,朝中世家林立,夺嫡之事再起风波,若这个时候李斯年整合梁王残余势力,趁机作乱,对于大夏来讲,是雪上加霜。
她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李斯年见程彦无意送他去梁州,便道:“翁主一直找的东西,在梁州。”
程彦微微一怔,李斯年继续道:“梁州地势复杂,山川众多,远不比中原之地的土地肥沃。”
“番薯自海外番国传至梁州,我的祖父发觉此物不挑土壤,无论丰年欠年总会丰收,便将此物种在自己的庄子里,寻了贴心之人打理,待收获之后,或磨成粉,或切片分发百姓。”
程彦便明白了。
梁州与大夏是竞争关系,番薯这么好的东西,梁州自然不愿大夏也得了去,从种植到收获,外人无从得知,甚至下发百姓的时候,还会毁去番薯原本的模样,当地的百姓尚且不知是番薯,更何况千里之外的华京了。
程彦犹豫片刻,道:“我与母亲商议一下,若她允你去梁州,我便送你过去。”
番薯的诱惑实在太大。
尤其在她母亲准备对北狄用兵的时候。
打仗拼的不止是兵力,更是财力和粮食,可大夏肥沃的土地被世家们掌控着,从他们手里扣粮食,比登天还难,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