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65)

她至始至终,都不记得那位陆先生的长相,只是在迷糊中,记得两句话。

“这姑娘挺可怜的,让她安生过日子吧,别再叫她遭难了。”

“她可入不了轮回,是阴阳之外的人,非人非鬼亦非神,可兄长若想叫她成人成鬼成神也不过是下个决断的事。”

她在心底冷冷地笑着,想着好大的脾气,竟然敢造人造鬼造神。

再有记忆,她见到了年轻时候的张谦,坐在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奶茶,偶尔掀着眼皮打量会儿窗外弥漫的黄沙。

有人在说话:“陆家没了,这宝贝可要归你了。”

张谦兴致缺缺地答复:“晏非那小子不让我插手符箓和镇魂铃的事,我可是个废人,没什么用,你还要与我合作。”

“就是因为你是废人,所以才有不该有的野心,我用着,才会觉得称心如意。”

张谦眼里闪过精光,盯着花辞看:“你想让我用她做什么?”

只可惜,花辞至始至终也不知道旁边的人究竟是谁。她想起沈伯琅和晏非都跟她提过,阴司的人会灵魂干预,能清洗记忆,大概,那个人也是可以的,所以总不让花辞记得他的样貌,只记得是个男人的声音。

只是这世上男人那么多,花辞并不能甄别出究竟是谁。

这是她的回忆,如丝缕般回到了她的记忆里,只是每一缕回来的记忆,大概她的还有许多负面的情绪,愤怒的,悲伤的,仇恨的,她被迫地接受了下来,只觉得整个人宛如冲了太多气的气球般马上就要炸开。

于是,她看到了另外一部分的自己,蜷缩在黑黢黢的长生殿里,积攒着怨气。她日复一日地只会重复着“好恨啊”这几个字,好像即使天地再辽阔,也只剩下了一个“恨”字值得惦念。

大约是她重复地久了,花辞也慢慢地把恨意记了起来,她一尝那味道,便觉得好苦好难受。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接受,只是黑袍并不允许,她把那些恨意都灌到花辞的脑海里,逼得她失去了理智。

“花辞!”

有人爆发出尖锐的叫声,让花辞略微地回过神来,她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先瞧见了晏非如画般的眉眼和苍白的脸庞,花辞顿了一下,视线下移,这才看到自己手里的那把幽枉正扎进了晏非的身体里。

花辞的手一顿,没有再犹豫,推着把手,又往里进了几寸。

她轻身问道:“疼吗?”

晏非无力地笑,花辞又道:“有我被摘心脏那样的疼吗?”

晏非看着她,认真道:“花辞,一个人是不会没有恨意的,你现在恨我,这才是对的。”

花辞道:“是啊,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准确来说,是不会原谅晏家。要怪就要怪晏非身上流淌着晏家的血液,所以,她一定要杀了晏非。

晏非道:“你看我这眼角的绯红,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花辞没吭声,拔出了幽枉,那一刀扎得通透,晏非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她便不想再跟晏非纠缠。

谁料,晏非一伸手,抱住了花辞,花辞下意识地又是一刀,扎进了晏非的小腹。

晏非吞着血,笑:“有人和我说,要赎罪,罪赎得多,宽恕得也多。只是你看,我现在眼角这么红,一看就知道没有再妥当地赎罪,所以,得不到宽恕,这便降临了报应。”

花辞皱着眉头看晏非,冷冷地道:“关我什么事。”

晏非轻声道:“我希望你记得,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永世轮回。”

花辞才要说什么,忽然,她发出一声尖叫,那声音根本不是她的,却诡异地从她的喉咙口蹿了出来。她低头,看到晏非的安魄,从她的后心窝贯穿到了胸前,正好将黑袍订了个正着。

花辞抽了抽嘴唇——那完全是因为疼的——她道:“你杀不了我的,只要怨气没有完,你就杀不了我。”

晏非看着她,目光温柔地就要滴出水来,他道:“我知道。”

花辞怔愣,晏非拧着她的手,叫她挣脱不开,便是在这样的光景下,他拔出了幽枉。

幽枉上带着他的血,却意外的没有血腥味。

晏非温柔地问她:“你知道人的魂灵是能滋养兵刃的吗?”

常明在旁边看着,身子不断地在打颤,沈伯琅一言不发,他清楚地知道晏非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安魄在不断地吞噬他的魂灵。

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余地,或者说,当晏非带着那两抹绯红却还义无反顾地向长生殿的怨气开刀之时,这个结局便已经是板上钉钉,再不可能改变的了。

晏非最后道:“我们都入不了轮回,又再也没法做人,倒不如,换个方式相伴吧。”

他将幽枉扎进了花辞的身体,顿时,花辞身体里的怨气与破碎的魂灵再不停地往幽枉的身上聚拢。

常明脸色苍白,磕磕巴巴地问沈伯琅:“这……我们不阻止吗?”

沈伯琅道:“没法阻止。”

常明都快哭了:“怎么可能没有办法?嗯?你和晏非那么懂怨气的事,一定有办法的。”

沈伯琅叹了口气,道:“我和晏非从来都不懂怨气,你看,阴司从来只会斩杀怨气,却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度化。”

那年诸事尘埃落地,晏非要把长生殿紧锁,不闻不问,也不愿再多钻研关于怨气的事,他便该能想到总有一天,他会死在固步自封上。连符家的小辈都知道该如何脱离符箓了,他却还用

着老一辈留下的东西,几乎是在自取灭亡。

但沈伯琅对晏非向来没有指责的意味,相反,他很理解晏非,那不过是PTSD的一个表现罢了,因为太疼了,所以明知要付出代价,也不肯伸出手脚。

两把兵刃落了地,常明本还在控制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几乎是冲过去,检查晏非和花辞的呼吸,只是他越探越慌张。

“不会,不会真死了吧?”

沈伯琅看着幽枉与安魄,摇了摇头,道:“不会。”他抬头看着黑黢黢的夜色,从所未有的疲惫,“还有机会,你要相信我,常明,还有机会。”

可是究竟是还有什么样的机会,沈伯琅又不肯说了。

倒是漆黑的,被人遗忘的木屋里,曲程程霍然睁开眼。她有很长的时间内,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听着屋外常明与沈伯琅的交谈,还有那久违的风吹树林的声响。

然后,她才像刚刚醒来似的,伸出手,用指尖渐渐抚摸过脸上的每一寸五官,她慢慢地笑了开来。

“恨生,你看,我做到了,我重生了。”

她坐起了身子,看着窗外倒在地上的花辞,笑。

“我早说了,我不需要花辞,我就真的不要她。”

沈伯琅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淡淡地往窗口扫来。

那日事后,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沈伯琅忙得脚不沾地,常明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只是沈伯琅是真忙,而他只是为了变着法子和沈伯琅吵架。

沈伯琅不给花辞和晏非火葬,而是打算用冰棺将这两具尸体锁在别墅的地下室,常明要吵。

沈伯琅要关了阴司,常明还是要吵。

沈伯琅要离开杭城,常明便吵得更凶了。

沈伯琅把长生殿的钥匙递给他:“我每月付你工资,你住在那个小区里,看着长生殿,里面一旦有异动,就告知我。”他害怕常明拒绝,便想安慰他,“你放心,黑袍没了,就再也没人能自如进出,带走里面的怨气了,那些符箓还能压制会儿。”

常明接钥匙前问了一个问题:“还回来吗?”

沈伯琅点点头,道:“当然,你在等我,晏非和花辞也在等我,我当然要回来。”

常明还是担心沈伯琅一去不回:“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伯琅道:“你放心,等我找到一个人,就能回来。”

常明又问:“谁啊?”

沈伯琅没回答。

此时,沈伯琅心里想着的那位姑娘,正穿着修身吊带的红裙,长而卷的头发披在肩头,衬得肩膀如玉般润滑,她懒洋洋地靠在吧台之处点了杯金酒,姑娘生得漂亮,只是个侧脸,便带着东方美人独有的妩媚,几个青年从她身侧经过,都停下来搭讪。

姑娘晃着酒盏,妩媚而狭长的狐狸眼一勾,似笑非笑的模样,使得几个青年心荡神怡,她道:“不好意思哦,我的小情人马上到,你们,迟了点呢。”

上一篇:他是病娇下一篇:舆论下的我们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