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为姐姐觉得高兴,又为她未来隐觉担忧,两下交融,喜忧参半,反倒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
来的人是宁海总管,姚望一见,面上笑意便愈发深了。
他不过是从六品的官员,宁海总管却是含元殿的总管,别说是见了面寒暄几句,便是凑过去拍马,都轮不到他。
可是这会儿,圣上令他前来宣旨,至少说明,长女是极受宠的,不是吗?
姚望活了大半辈子,接旨却还是头一遭,毕竟也算是诗书传家的门楣,一套流程下来,倒是不曾出错。
也只有在听闻长女位分时,面皮才猝不及防的抖了一下。
不是他太过大惊小怪,而是这消息委实是太过于惊人了。
莫说是姚望这个老早就盼望着的,刚刚听到的时候,便是姚轩与姚昭,也是惊了一下。
贵妃!
正一品爵,位比相国!
姚轩是见过圣上同姐姐相处的,却也未曾想过,圣上竟会给姐姐如此高位。
并不是他觉得姐姐配不上,而是姚家的门第,比起宫中其余人来,委实是太低了。
宁海总管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初次见这圣旨时,也被惊了一下,现下见他们如此,倒是不觉什么,只含笑瞧了瞧姚望。
“姚大人,”他道:“接旨吧。”
姚望转过神来,大喜过望,接旨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怔了。
他如此作态,宁海总管也不计较,只是看向姚轩,颔首致意:“多日不见,姚公子风采如昔。”
姚轩也有些愣神,反应却快:“总管客气。”
“这便是二公子吗?”宁海总管转向站在他身侧的姚昭,含笑道:“果真芝兰玉树,不同凡响。”
“您太客气了,”姚昭向他一笑,婉拒道:“我如何当得起。”
“哎呀,快别这样说。”宁海总管笑着摇摇头:“二位公子皆有文华之气,鹏程万里,便在眼前了。”
他在圣上身边多年,最是了解他心性。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只是,身为君主终究不能任性,所以很多时候,这性情都被圣上自己克制住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它是不存在的。
宁海总管在宫中沉浮多年,也能明白圣上心中计较。
贵妃出身不显,却也是官家女子,并非贱籍。
至于出身显赫与否,靠的还不是圣上一句话?
册封之后,照例便有加恩,但凡圣上愿意拉上一把,姚家有人肯争气,用不了多少年,就能兴起。
而贵妃的两个胞弟,也非扶不起的阿斗,姚家起势,还不是眼见着的事情?
宁海总管虽是内侍,可只消是有脑子的人,就不会去轻视他。
相反的,还得拼命的巴结才是。
姚家有四个儿子,他只捡了两个夸,未免使得另外两个尴尬。
姚瑾年纪还小,对这些不甚敏感,姚盛却是僵立一侧,暗自气恼不已。
只是这时候,没人有心思去照顾他微薄的自尊心。
姚望笑的脸皮都疼了,却依旧不想停下,只是捉住了宁海总管话中的“多日不见”四个字,笑容满面的问道:“怎么,总管日前见过犬子?”
“前些日子,圣上往国子监去了,”宁海也不避讳,同他解释道:“恰巧碰见大公子了,圣上问了几句策论,很是赞誉。”
“是吗?”姚望笑意更深,难得慈爱的看一眼姚轩,道:“你这孩子,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同为父说一声?”
“倒也怪不得他,”宁海总管笑着打圆场:“圣上那日白龙鱼服,不好张扬的。”
他这样说,姚望自然不会再去说什么,只请他进了前厅,奉茶之后,好生寒暄了一阵。
姚望毕竟是贵妃之父,宁海总管即使知道他们父女之间感情淡薄,却也不好打他脸面,笑着说了一会儿,全了他面子,才起身告辞。
“圣上还等着回禀,不好久留,这就告辞了。”
姚望客气的送他出去,最后方才殷切道:“家中一切都好,还请总管同贵妃娘娘说几句,请她无需忧心。”
宁海总管自是一一应了,示意姚望止步,才偕同前来的内侍禁军离去。
姚望目送他背影远去,心底那股欢欣之气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仿佛是一日之间年轻了二十岁一般,兴冲冲的吩咐管家。
“今日姚家大喜,府里面伺候的,每人赏半年例银,再去准备祭祀用物——我要开宗祠,将好消息告知先祖。”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长子与次子,目光柔和而慈爱,同日前相比,简直是变了一个人:“你们去换身衣服,同我一道过去。”
“夫君,”张氏跟着他笑的脸都僵了,又疼又酸,可归根结底,也不如她心中酸涩的万分之一:“圣旨方下,便大张旗鼓的开祠堂,是不是太过张扬了?”
在姚望骤然冷下来的目光中,她声音不觉也小了,有些怯弱的道:“再者,一下子赏半年的例银,也太多了……”
“头发长,见识短!”
姚望皱起眉,不满的看向张氏:“贵妃娘娘得封,这是多大的喜事,如何不能开祠堂,叫先祖也跟着高兴?”
“别说是赏半年例银,便是赏一年,也没人能说出个‘不’字来!”
“少啰嗦,”姚望正是欢喜的时候,哪里听得了劝:“办你的事情去!”
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尤其是姚轩与姚昭也在,他这样呵斥张氏,不免使得她脸上下不来,心中羞愤,却知晓姚望性情,也不敢反驳。
只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姚望自己不管钱,哪里能知道家中财政如何?
锦书入宫之前,便将账目掰扯清了,姚轩兄弟俩的账同姚家其余人的并不算在一起,表面上看着是省了,可实际上呢?
他们把老太爷夫妻俩的库房,和程氏陪嫁的铺面庄园,全给拿走了!
姚家虽有祖产,却也架不住下头还有姚盛姚瑾两个儿子,他们正是要念书拜师的时候,哪里能怠慢了,叫外人看不起?
姚望自己也是要与同僚交际的,文玩字画,笔墨纸砚,哪一个不要钱?
更不必说,张氏还要为幼女锦瑟置办嫁妆。
不过,就凭张氏自己的那点儿嫁妆,能置办出个什么来?
还不是得叫姚家出大头!
钱钱钱,这么多的事情,哪一桩不要钱,姚望只知道向她伸手,她又不能下金蛋,哪里能搬出金山银山给他?
这会儿姚望高兴了,半年的例银赏下去,来回打点的,还不是她吗!
心中不满,可是看着姚望脸色,张氏也没敢多说,只是僵着脸皮,道:“是,我这就去办。”
“果真是小家子里出来的,”姚望有了长女这个指望,心都活了,连带着也念起原配程氏几分好:“不比程氏多矣。”
张氏正往账房去,还没走远,就听见姚望这句话了,眼前一花,险些摔在地上。
这是什么意思,这么些年了,她连个死人都比不上吗?
暗自咬了咬牙,张氏勉强将心中愤恨咽下,冷冷的斜一眼姚轩兄弟,快步往前去了。
姚昭在兄长身边,平静目视她离去,面上无波无澜,只有目光深处,带着些微讽刺。
——自从父亲得知姐姐得宠,到现在也没有多久,他们就把自己逼成这种狼狈样子了。
好像是别人欠了他们一样,看谁都觉得不满。
真可笑。
这样的日子,我们姐弟三人,可是过了近十年啊。
低头一笑,他轻声问兄长:“哥哥,姐姐有了归宿,总是喜事,我们院子里,要不要赏些东西?”
“自然是要的,”姚轩想了想,道:“不好越过父亲去,便每人赏三个月例银,再制一身衣服吧。”
“也好,”姚昭点头:“稍后我去吩咐他们。”
“也不知姐姐过得怎么样,”他不无嫉妒的看着姚轩,低声道:“可惜上一次我不在,未曾见到。
深宫寂寂,男女有别,若是想要再见,怕也不易。”
“上一次见的时候,姐姐气色很好,人也更美了,”姚轩微微一笑,似是想起什么,轻声安慰弟弟道:“她说,圣上待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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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昨夜初经人事,不免疲累,圣上年富力强,此前旷了许久,好容易同心上人成事,自是索求的多些。
一来二去的,临近午时,二人一道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