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指沾了自己的血,痛苦地在身边的青石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字——“灯”。
当她写到最后一笔的时候,她再也支撑不住,完全失去了意识。
……
叶渐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一直死撑着不肯闭眼。
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在这幽暗之中睁着眼,却看不到任何光亮,当血池中的红莲之火盛放之时,他的世界却也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只有一片灰暗。
就像他在福利院里的生活一样。
后来,他跟在谢沉渊身边,开始了新的生活。
“新的”一切,却不是新生,而仅仅是“活着”。那个时候,谢沉渊开始监视聂嫣然母女,私家侦探每隔一周都会把她们的行踪报告过来,还附带着数十张照片。
叶渐离茫然地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这种窥探另一个人的生活的乐趣呢?
……他早就记不清楚了。
他知道,聂棠和她的母亲都是无辜的。
她们不过是普通人,手无寸铁、毫无自保能力的普通人。
可是谁让她们被谢先生盯上了呢?很对不住,可是那就该她们倒霉。
他站在凌霄高处俯视她们,以一种上帝的视角。
直到有一天,聂棠考上了江城的省重点高中,不再继续读那种寄宿制的贵族学校。
她上学的年纪要比同龄人更早,普遍比她的同班同学要小上两三岁。
聂棠一入校,就像一滴水滴进了一锅滚油里,整个学校的男生大多蠢蠢欲动,就连高年级的也不例外。
于是,她的抽屉就开始出现了卡片、情书,还有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在送过一次巧克力却得不到回应之后,把她给堵在了楼梯底下的杂物间里。
那个男生人高马大,是每一位教导主任心目中的噩梦,校服永远不可能规规矩矩地套在身上,头顶那一撮头发还挑染了颜色,压着他去剪掉,过几天又会染回来,还喜欢跟所谓“社会人士”鬼混。
他一手按着墙,把聂棠逼在了墙角,要求她给出一个说法,并且,他坚决不接受拒绝的回答。
从那张被偷拍到的照片,就算如叶渐离这样的局外人,都能从她身上读到难以言喻的惶恐和苍白。
她的脸,白得就跟背后的灰白色墙壁一样。
叶渐离久久地盯着这张偷拍照,他捏着照片的手指关节开始隐约泛白。
他突然感到了一种无端而起的愤怒。
他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愤怒的归结于他讨厌这种校园霸凌,就像他讨厌那间他曾经待过的福利院一样。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让人恶心的事情?
他觉得,这个流氓一样的男生是在挑衅他,就算聂棠什么都不是,也是他寻找到许多趣味的对象。
于是,他出现在了聂棠就读的高中。
他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那个松松垮垮披着校服外套的高大男生从校门口偷溜出来,一手抓着一包烟,就像做贼一样点上一支,然后吞云吐雾。
叶渐离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笑了出来。他想,他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想要帮聂棠,他对她就仅仅出于一种上帝视角的监视和乐趣,可是这个人——这个男生让他清晰地回忆地回忆了过去在福利院被人欺负的灰暗片段。
就是这种人,他比你高大,比你健壮,却只会欺负弱小。
这种人就算长大了,进入社会,也不过是一个社会渣滓。
他缓步从阴影当中走出来,伸手轻轻地搭在了那人的肩上,笑眯眯道:“我跟你商量一件事——不,也不能说是商量,而是命令——”
而聂棠,她还不知道,原本一场很麻烦的纠纷就在瞬息之间被解决了。
她苦恼地在笔记本上列出了一二三四个计划,有陷害,有借刀杀人,还有祸水东引,却不知道该选哪一个更好……
叶渐离从这件事里寻找到了一种新兴的乐趣。
他其实也不必如此高高在上,明明可以像玩游戏一样,建立一个新人物,看着她上学放学考试升学,就当养着一只小宠物,在背后为她解决各种难题,赶走各色狂蜂浪蝶。
于是聂棠度过了平淡如水的高中三年。这三年中,她稳坐校花宝座,可是学校里的男生没有一个敢去追求她,她的抽屉里不会再有那些小礼物和情书。
叶渐离只是躲在最深的阴影中望着她。
走上去跟她认识?当然不。这完全没有必要,他做这一切不过是觉得有趣,也不费吹灰之力,同感情无关,同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无关。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喜欢上她。
他只是觉得这样很有趣罢了。
聂棠的高考成绩出来,她的分数只能被调剂专业。她被分去了一个冷门又老古董的专业。
叶渐离这才考虑到,若是他再想像高中时候那样帮她驱赶身边的苍蝇,那实在太难了。
一个综合性且理工科排名非常靠前的大学,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学校的男生人数将占到绝对优势。
那些在大学里无所事事、热血上头的理工男,在聂棠这样的女生面前,会有多少抵抗力?
于是,他也在自己的志愿表上填上了那个跟她相同的专业。他再次告诉自己,不过是从幕后走到台前罢了,总是有一天需要这么做的。他只是提前了那么一点点。
这就只是一种上帝视觉的乐趣罢了。
同感情无关,同聂棠无关。
他实在太无聊了。
他观察着聂棠度过了同样平静如水的开头两年大学生活,她的性格有些冷漠,并不太爱搭理各路形形色色的搭讪。
他以为是高中那次,她被人堵在杂物间留下了心理阴影。
不过也好,安安分分的,总比四处惹是生非好。他其实也不喜欢收拾烂摊子。
突然有一天,聂棠开始追求沈陵宜。
他迷惑又不解,他不明白她为何会喜欢这种人,并且,沈陵宜还狠狠地、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她好几次。
他甚至想,如果换成是他的话——
常年行走在深渊边上的人,总会有一日跌入深渊。他离深渊越来越近,却并不想自救。
他也不知道,聂棠到底是从何时入侵到他的生活中。
但是,他还是很清醒地明白。
这一切同感情无关,同聂棠无关。
他就是太无聊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观察了这么久的人原来很有趣,激起了他的热血和好奇,他当然会变得有些在意。
但是也不过是“有一点在意”罢了。
可是现在,当他躺在漆黑阴暗的墓室里,当他的生命一点一滴地走到了尽头,当他终于得以喘息,能够躺下来静静回想这十年——他跟她无形之中纠缠在一起的岁月。
他终于意识到了那个最重要的答案。
十年。
就算是养一只小宠物,就算是看戏,那么这只小宠物也该成为心头热血,看戏也该看得入戏了。
十年,他的生活中就只有谢沉渊不断布置下来的任务,还有聂棠。
他怎么可能抗拒这不动声色的侵入?
只是现在,他就要死了,以失败者的身份死在这个墓地里,他会像商洛一样,被人为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
他想,他不是喜欢她,因为喜欢这个词实在是太轻描淡写。
他拼尽全力地伸手,轻轻碰到了聂棠的手指,她的手真冰,就跟他的一样冷。他想要把身体里那最后的一线生机交给她。
他之所以会出这样的举动,同感情无关,同聂棠无关。
他不是喜欢她,他从来都没有喜欢她过。
……
欧美电影中,主角总会迟到一步。
可沈陵宜却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姗姗来迟。他达到明城那座东汉侯爵陵的时候,谢沉渊已经离去了,只剩下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
小白龙抽动了一下纤细的身体,心虚道:“这么浓的血腥味……我看符修这一回可是凶——”
它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完,就遭到了沈陵宜朝它投去的冰冷视线。
它顿时吓得打了个一串响嗝,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了,兢兢战战道:“……心胸宽广,符修她心胸宽广,嘿嘿。”
小白龙觉得超委屈。
从前的主人是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它的,更不可能为了一个符修对它大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