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看了看刘禅,又笑着望了另外二人一眼,微微沉下了脸:“两位是不肯给本殿下这个面子了是吗?”
裴桓之暗自叹气,局势如此混乱,他根本不想站队,今日跟七皇子坐到一块儿喝酒,谁知明天会不会传出什么谣言来,可是现在告辞也已经晚了,他要是说有公务,就等于当面给李慕没脸:“殿下相邀,微臣怎敢拒绝?”等到裴桓之就座,陶沉机自然也坐了下来,他选了下首的末座,微微侧过身子,做出陪坐的姿态来。
李慕让身边的侍卫满上酒盏,一只玉雕一般的手在桌上轻轻叩着,忽然问:“我瞧三位相聚在此处,想必有事相谈,不知道是什么事,可否说出来让我也一道听听?就算有难处,好歹我也能当个见证不是?”
裴桓之笑道:“殿下多虑,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是言语上冲突,大家火气一上来,就忍不住动了手。”他看了陶沉机和刘禅一眼,想要两人配合他说话,陶沉机微微垂下眼,同刚才被激怒的模样判若两人,显得十分冷漠,他不想说话,就死死地闭着嘴,就是拿刀子来撬也是撬不开的。
第342章 258重聚(3更)
刘禅同裴桓之在平海关的时候就素来有些嫌隙,并不想听从他的,便粗声道:“这事的确是有人在背后耍人,我们都是被算计了,正需要殿下帮忙主持公道!”
陶沉机沉默寡言,不会花言巧语,不像是会做这些作弄人的事情,而他刚才的震惊愤怒也是真实的,刘禅觉得他很可能的确是不知情。可是裴桓之——不过是个巧言令色的文官,当年他和李清凰不睦,他明着是打圆场,实际偏帮李清凰和自己作对,弄不好这一切都是他故弄玄虚出来的。
刘禅道:“殿下,其实这事还要从安定公主战死说起……”
裴桓之怒道:“刘禅!”
刘禅见他变色,从心底升起一种隐秘的痛快,这么多年了,整整十年,他就一直和一个文官在军营里分庭抗礼,而那个文官踩着他们这些武将出生入死、抛洒热血换来功勋,还当上了镇国大将军,这怎么可能让他觉得痛快?既然他痛快不了,他也要让所有人一道不痛快:“下官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不能提的,事实就是事实,裴侍郎到底在害怕什么?!”
李慕把玩着手指上的扳指,面若好女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安定思公主是本殿下的亲姐姐,难道她的事,我这个当弟弟的还听不得了?”
安定公主殁后,谥号为思,以军礼葬之,入了皇陵。
刘禅有了李慕撑腰,暗自得意道:“下官三人今日见面,全是因为有人写了封信,下官的信是裴将军的笔迹,陶沉机那封信却是下官的笔迹,而裴将军么——”他刻意停顿了片刻,见吊足了胃口,这才道:“是安定思公主的笔迹。”
咣当一声,李慕手边的酒盏打翻,香气醇厚的酒浆浸没在他的衣袖,他也没有发觉,他手上的折扇也啪得一声掉在了桌上:“……你再说一遍?”
“下官收到的信在此,殿下不如再看一看裴侍郎手上的信,不就一目了然了?”
李慕转过头,定定地看着裴桓之,他那一双桃花眼就像是被血水浸透了,都透着一股血色,慢慢地动着嘴唇:“裴大人,可有此事?”
裴桓之知道今日这事是不可能再瞒过李慕了,他只能把那封信取了出来,放在桌上。
李慕看着那封信,伸出去的手都有些发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平息心中动荡,这才缓缓地伸手覆住了那张纸:“我同安定思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从小一道长大。”他的手指摩挲着信纸,声音低哑:“有一年,姐姐回长安叙职,我对她说,能不能不要再去平海关了,留在长安不好吗?她回答我,当她回到长安那日,定是她马革裹尸荣归故里之时。没想到,却一语成谬。”
刘禅突然有点庆幸,幸亏他在言语之间没有吐露出对李清凰的不敬,不然现在就等于得罪了李慕,虽然李慕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子,可他就是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要是记恨上了他,有的是办法整他,明的不行就来阴的,简直防不胜防。
原本一直沉默的陶沉机忽然哗啦一声站起身,差点把凳子带翻:“你们看那玄榜上的题字!”他两步三步就跨到了玄榜底下,死死地盯着那上面的一行小字,他看过李清凰写过许多文书和战报,也替她写过,对于她的笔迹可谓十分了解,他伸出手,摸了摸那行字,震惊道:“这墨迹还没全干!”
李慕也挤了上去,一把把他推开,恨不得把脸都贴在玄榜上,扬声道:“掌柜的!掌柜的赶紧滚过来,本殿下有话要问你!”
酒楼掌柜这才安生没一会儿,又被李慕的侍卫架了过来,只在心中暗暗叫苦:“殿下,小人在。”
李慕指着玄榜上那很明显新加上去的字迹:“这是谁题的字?那题字的人呢?”
酒楼掌柜哪里还会知道这字是谁写的,在这酒楼的墙壁上题字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还是跑堂的小二道:“这……应该是今天最早到的那个书生写的,之前就一直坐在那边的一张桌子。对了,我刚才看到他跟着一群人往二楼去了。”因为有人在一楼斗殴,许多酒客不敢从正门出去,就躲去了二楼。
店小二话音刚落,陶沉机就抢先往楼梯口疾步走去,李慕比他慢了一步,登时大怒,硬生生地挤了过去,把他从狭窄的口子挤了出去,第一个冲上二楼。剩下的人也跟在他身上,赶紧赶慢地上楼去。反而没有留意到有一个人影又从正门溜进了邕西酒楼,施施然地拿走了放在桌上的那两封信,又不紧不慢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李慕一把拨开在走廊上游荡的酒客,嘭得一脚踢开了第一间雅阁的门,里面的人正喝酒酬唱,突然被他这一搅合,每个人脸色都不大好,还有脾气暴躁的当即站起身怒道:“你是何人?到底想要做什么?掌柜的,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踢门进来?”
李慕的目光掠过雅间的每一个人,见没有他想要见的那一个,又如炮制法,踢开了第二间。酒楼掌柜简直欲哭无泪,这位小殿下之前说裴桓之等人扰民的时候说得这样义正言辞,他听了还觉得莫名感动,觉得李慕其实也不像坊间传闻里说得那样纨绔,可是现在他现在所作所为何止比之前还过分两三倍啊!他只能一边赔笑赔不是,一边急急地跟在李慕身后,期期艾艾道:“殿下!殿下,咱们能不能换个温和点的方式?您要找的人见了这阵势,怕是也要被吓跑了啊!”
李慕紧紧攥着手里的折扇,蓦地一个转头:“闭嘴!”
第343章 259重聚(4更)
他朝自己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些侍卫也一间间踢开雅间,只闹得鸡飞狗跳,怨声载道。掌柜的脸都要笑僵了,再也笑不出来,可恨他人微言轻,说话也不顶事,更麻烦的是,他也不明白为何李慕看到那墙上的题字会反应这样大,就算他想劝诫,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没有,没有,没有……”李慕让侍卫把二楼的雅间都搜了一遍,他呼吸急促,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却又无功而返,“那个墨迹还没有完全干,人也不可能走得多远……怎么可能会没有?”
裴桓之能够理解李慕此时此刻的心情,可也觉得荒谬,一个已经埋骨他乡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酒楼?又怎么可能还会亲笔题字?这一切简直荒谬透了,他本来还觉得会收到那封信是有人在恶作剧,可是现在看来,这已经根本不是恶作剧了,不知道那个幕后的始作俑者到底是何等居心?
他沉吟片刻,对李慕道:“殿下,你觉得此事是否会有人故意为之,实为有所图谋?”
李慕还没说话,陶沉机却斩钉截铁道:“不可能,这个笔迹的的确确是安定殿下的亲笔,别人就算再能模仿她的笔迹,却模仿不出那一笔一划间的杀伐之气。”
裴桓之长叹一口气:“是,安定殿下的笔迹无人能够模仿,可是你告诉我,她如何还能写下这些字?”
这么多人亲眼所见,见到她战死沙场,突厥人甚至还把她的头颅摘了回去,悬挂在旗杆上,难道这些都只是一场噩梦吗?他倒宁可这就只是他的幻觉,是一场冗长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