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人驾车悄悄来到芙蓉镇上,找见了坐诊的杜纤云医生。上官黎一脸急切地催促杜纤云:“杜大夫,你务必好好看看,她究竟怎么了?”杜纤云看了看他,只觉满面英气,一表人才,无形中有富贵高傲之态折杀凡俗。转而,他让我伸出右手,然后用手指压在我腕部的筋脉上。一番诊断后,他笑着说:“没事儿,应该恭喜你,你怀孕了!”我着实一惊,从坐椅上直起身。我几乎是带着驳斥的口吻道:“不,怎么可能!大夫,你千万诊断清楚了。”杜纤云自信地说:“你放心吧,不会有错。”我回脸望着一脸诧异的上官黎。上官黎说:“没事别怕!有我呢。”之后,杜纤云提醒了我一些注意事项后,我们手牵手走出医院。我静静坐在车里,准备随上官黎返回香墅岭。我异常担忧地说:“黎哥,接下来怎么办?这个孩子……”上官黎开着车,内心充满沮丧、惆怅和惶恐,他说:“是啊,怎么办好?我们现在无夫妻之实,怎么能要孩子。”我轻轻地一阵抽泣,我伤心自己不应该同上官黎越轨,伤心自己菲薄的命运,像园圃里一株花,被人采撷。我们坐在车里,任两旁青山隐隐,荷田悠悠,只是无心观赏,一直开车驶入香墅岭。
晚上,夜色遮掩不住我孤独纤瘦的影子,我望着窗外无心入眠。安静地坐在房间,我一个人痛苦的哭泣。葆君到了十点钟才返回梦蕉园。葆君看见我坐在桌边,轻声哭泣的样子,一时忧伤不已。葆君轻轻抚了抚我的黑发,问道:“怎么了,姐姐,你怎么哭开了?”“我,”我似弄影团风,一抬双眼,两只眼眶噙满悲伤的泪。葆君道:“姐姐你想说什么,说呀?我听听!”我呆了一会儿,本想告诉她实情,但咽下了后面的话。“我为黎哥而哭。”我只说了几个字。葆君一惊,以为我被他欺负了,于是不高兴地问:“他欺负了你,你还为他袒护吗?你,快点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了?”我思虑道:“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葆君望望我,起先有点质疑,直言不讳地道:“他家有地位,他是个典型的高富帅。我觉得我们高攀得上就已经很知足了。”“是吗?”我微微一笑,犹豫再三地说:“你知道吗,从我进入山庄,他就……”“他就怎么了?”葆君追问我。我哽咽着,逞借一丝无耐,用黯哑的口吻说:“也许他已经爱上我了!但是,我们出生低微,怎能与他暗通私好。”葆君内心骤然一颤,愁闷,像蜘蛛肚里抽出粘腻的丝,一圈圈地在她心上缠绕着,使她心慌。仅管她也喜欢上官黎,但我的一袭话,将她彻底激醒了。一刹那,葆君的眼泪也悄悄滚落。我往后一看,发现妹妹随我流泪,脸畔娇红,像鸡冠花,紧忙问:“妹妹你怎么了,怎么跟着我哭泣呢?”葆君忿怨地望着我,赶紧揩了揩眼泪:“不,我没有哭,只是想起姐姐,不由得哭了。姐姐,”她拉住我的手,说:“不要再哭了。干完了今年,咱们就回老家,这儿不是我们久留之地。”我轻轻叹了一声,痛诉地说:“从进到香墅岭的第一天,我已真正感受到我们这些卑农所处的环境和地位。也许,咱们一辈子也不会像先生、夫人那样,拥有万贯家资、享受不尽的财富。”葆君听了,微微皱了皱眉。我想了一会儿,又说:“今年,我们一定要回老家,家中爹娘一定在想念我们。我们不孝,背离了他们,让他们日夜为我们牵挂。”我们两人殷殷切切地诉说着,道不尽的愁苦,聊不完的凄凉,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天转眼泛白了,蔚蓝澄静的天空毫无任何云霞。葆君来到了绣坊店,今天她要给客人交付两件绣品。两件绣品的名称是《喜结连理》和《杏花微雨》。葆君坐在店里,只等客人来取。谁知,尚未等到客人,却等来了梁婉容。梁婉容让司机在门外等候,她一个人进到店里。梁婉容穿着一件制作的像旗袍一样的杏黄银花绸缎装,拿上两件绣品,问葆君话。
梁婉容问:“客人还没来吗?”葆君笑道:“夫人,客人还没来。客人是隔壁的王大娘。”梁婉容露齿微笑,环看绣坊,仅管店面咫尺方寸,却琳琅满目。一面墙壁上,挂满葆君绣出的绣品,有《秋魂》《梅疡》,还有《常娥奔月》《昭君出塞》等。两人闲聊无关紧要的话,王大娘恰好悠步而入。“王大娘,你来了呀?快请坐。”葆君将王大娘请了进来,让她坐下。“哦,王大娘,这位是我家夫人。”葆君介绍说。梁婉容谦逊地一笑,道:“这位大姐,是来拿绣品的吗?”王大娘道:“夫人你瞧,前个儿给人家撮合了一对新人,今天取回我给他们赠送的绣品。”梁婉容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觉得两件绣品给您绣的怎么样?还满意吗?”王大娘笑道:“满意,我非常满意。这位姑娘呀,手可真巧,我特别喜欢她的绣品。”王大娘一脸含笑,拿着葆君的绣品细捻慢拢,看了又看。梁婉容笑望着,问道:“大姐是干什么的?”王大娘看着她,笑道:“在家看护孙儿,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家中闲来无事,常给人说媒撮合,搭牵红线。”梁婉容登时一惊,再问:“大姐会说媒?”王大娘一听,语调抬高了八度,笑道:“是呵,我老婆子已给芙蓉镇上十对年轻人撮合了好事。”梁婉容听后,心中怦然跳动,心想:面前大姐既然会说媒,为何不让她给黎儿说一桩亲事呢?为了一个梦鹂,他已经饱受屈辱。现在又要为淑茵损眉折腰。对,让她给上官黎说一桩媒。拿定主意,梁婉容将心里所想和盘托出。王大娘笑着,袒荡地说:“夫人既是香墅岭的大户,理应不怕儿子寻不到一桩好亲事,既然委托我老婆子,那我就献丑了,改明个儿我一户一户看,凡看到那家境殷实、人缘不错,人长得标志俊俏的,我都给您留个心,稍人给你带个口信。”梁婉容听了高兴极了,心里暗自佩服王大娘心直口快,嘴角利落,句句皆说在她的心坎里。
梁婉容笑道:“王大姐,那么这件事情我就委托你了,倘若成了事,我给您馨香祷祝,一定会重重的抱答您。”王大娘为人爽快,一番舌吐莲花后,拿上绣品心满意足地走向店门外。
请人说媒这桩事儿,葆君听了后,顿觉情况不妙。她一直在梁婉容身旁,她们俩人的谈话,她听得真真切切,几乎使她心惊肉跳。当晚,她返回香墅岭,将此插曲半字不漏地告诉了我。我听后立时哑口无言。我知道,这一天迟早来临,只是不曾想会来得如此之快。“姐姐,你怎么了?你一定要想开呀。”葆君见我一语不发,未免嗔惊,急忙劝慰。而我,早已慌了神,眼泪叭哒叭哒往下落。葆君道:“姐姐,你不要哭啊。”我说:“不,好妹妹,我没有哭。”我强忍内心痛苦,咽下了眼泪。我知道,既使上官黎是真心诚意爱我,上官家族也绝不会容忍我入主香墅岭。不仅如此,我已身怀有孕,确知这样糟糕的坏消息,像蜂蜇般在我柔软的心上叮了一下,我的心因疼痛而肿胀了。我垂下头,轻轻哭泣,任由眼泪簌簌而落。“姐姐,还说没有哭呢?”葆君拿上纸巾紧忙递给我。我依然哭泣,不停地哭泣。葆君一时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我痛苦的样子,她突然想起上官黎。想归想,她急忙走入一缕暗暗柔柔的夜色里,奔向上官黎的房间。
上官黎直撅撅地躺在床榻上,眼望窗外繁星闪烁,月辉溢帘,一丝焦虑涌上心间。近一年的治疗,使他的失意症暂时缓解。同时,他患上了可怕的焦虑症。他踌躇不定,常常整夜不能入睡。现在尚不到歇寝,他周身疲倦,想躺下睡一会儿,但,眼前忽闪着众多人的影子,使他难以入眠。他突然听到脚步声传向房间,接着,伴随一声声敲门。上官黎慵懒地伸伸腰,应了一声“请进”,葆君便走了进来。“怎么了?你找我有事?”他看见葆君一张脸庞苍白无神。“我,”葆君一时羞惭,直点头。“究竟怎么了?”他追问道。葆君无法回避事实,将我在房间哭泣的事情讲述给他。上官黎听了,既不惊怪,也不紧张,只说:“好吧,我随你一起去看看她。”他满腹疑云,奔向梦蕉园。进了房间,他发现我在窗下支颐凝坐,不停地哭泣。他走上前,惊愕地问道:“淑茵,淑茵你怎么了?为什么哭泣?”我怔了怔,看见是上官黎。我急忙抬袖将眼泪抹干净:“不,我没有哭啊。”上官黎微声喝道:“还说没有哭呢。不要骗我,告诉我怎么了?”半晌过后,我问道:“你会对我好吗?”上官黎一笑,愁闷地说:“我当然会对你好,这么长时间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我对你是真心的。”“真心?”我抬起一双迷惘泪眼,咬着嘴唇,“我每天掉着肚子,像窝藏着千斤毒品,让人心惊胆战,你还敢说真心?”上官黎紧紧握住我的手,道:“不!淑茵,你别怕。我会告诉我母亲,让我为你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