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64)

两人步出度假村,寒风一股股吹袭他们滚烫的面庞,像抹着一层烧熟的猪油,兹兹作响。唐书玮问道:“冷吗?”梁婉容看了看夜空里的星星,悠悠地说:“天上的星星也知道冷。”唐书玮一笑,走近车启动马达。他们坐在车上驶向柏油路。天地间莽莽一片苍茫,繁星点点,月光淡淡,灯光璀璨。梁婉容心事重重地说:“送我回山庄。”唐书玮笑着答应道:“夫人好啊。”两人沐在月光下疾驰向掩映在崇山峻岭中的香墅岭。

窗外,回廊上摆着几盆从温盆移植出的太阳花。花瓣五彩缤纷,在白天异常艳美。毓秀楼墙角边,一溜摆着数盆绿萼梅,虬干偃盖,枝繁叶茂。富丽堂皇的大客厅里,我和葆君、喻宥凡和王瑞贺、还有王润叶望着坐在沙发上的上官黎。上官仁吸着吸,心情潮起潮涌。几天后是大年初一,现在,大家闻听上官黎回到山庄,都前来一探。晚饭时间已经过了,而上官黎和我腹中空空。喻宥凡上前一步,横立上官黎身前,激动万分地问:“黎哥,你还记得我们吗?”上官黎目光飘渺,似梦非梦地望着大家。王瑞贺给上官仁和喻宥凡递了一支烟,问道:“先生,他的病治疗的怎么样了?”上官仁点燃烟,心绪繁杂,笑道:“大夫的意思恐怕要继续治疗,过完年再送他回医院。”王瑞贺若有所思地又问:“明天让纺织厂员工放假吗,我做好了一份值班表。”上官仁点了点头:“家在外乡的就不要设表了。”王瑞贺道:“是,先生,我知道了。”喻宥凡嗒然若失地说:“我们都回家过年,你们一定会觉得冷清吧?”“不,有我们在哩,黎哥不会觉得冷清。”我捧着一杯水,搁在上官仁面前,“因为葆君要给一个日本客人赶制绣品,她也不回家,我们都守候在山庄里。有我们姐妹在,黎哥会感到快乐的。”

王润叶坐在藤椅上,只望见上身穿青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裳,一双顾盼闪烁的眸子多情有韵。一半儿矜持,一半儿娇腆。长发披于两肩,以一条麻花髻自然两隔开来。脚上蹬着长筒靴,温温柔柔地坐着。喻宥凡问:“晚上回晚些,你爸不怪怨你吧?”王润叶道:“不怪怨!只要由你在我身边。”大家商议着,上官黎一语不发静坐沙发上。我端了一杯茶搁在几案上:“来,黎哥,喝杯清茶。”随后,我给其余众人各沏了一杯茶。上官仁啜了一口茶,望望身旁的上官黎,无可耐何地摇头。王瑞贺笑道:“黎哥看上去慵胖多了。”我嗔然一笑,补充话说:“每天在医院,除了接受各种治疗以外,什么事也不用做,一日三餐,他当然会变胖。”王瑞贺嘿嘿笑着,喝了一口茶,道:“这种茶真香,是泡出来的,还是烹出来的?”我说:“茶是泡出来的,我也学着烹茶,但今天太仓促,专泡茶给你们喝。”喻宥凡一挑眉,拿着茶杯小啜一口,果然入口沁润,益气滋滑。我笑问:“怎么样,好喝吗?”我的目光盯着温柔敦厚的喻宥凡。喻宥凡笑了笑:“嗯,不赖。”玉凤盛上两碟小菜。一碟是莼菜羹,一碟是荔浦芋头,另外有两碗清汤捞面。玉凤说:“没人吩咐我,缺少食材,请随意一餐。”上官仁道:“已经很好了。我主要在考虑淑茵呢,陪伴黎儿一整天,恐怕饿了。”玉凤一面给我们捞面,一面笑道:“改明个儿我给你们做木樨饭。”

我望见大家静静坐着,猛然想起事,唤上葆君,两人走进上官黎的房间。房中案几上摆着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纤细秀丽。红酸木屏风展示着杭州烟雨全景。壁纸上是西方圣母玛利亚,她那甜蜜的神情正视我。房间窗户微开,不时灌入阵阵寒风。我攥着抹布,仅忙擦试器物。葆君则手执扫帚,轻扫地面,一会儿功夫,上官黎的房间净不染尘。

第三十四章 老禅师飞符招魂

新年除夕,霞光四溢,一道金黄光线从天际射向阒寂无声的香墅岭。上官黎洗漱以后,一个人走进幻光如画的鸳鸯亭里。上官黎踱步走着,高大的槐花树挂着零星的叶片,只要清风一吹,它们立时摇曳着从树梢飘向地面。他脚踩落叶,用双手掬起一缕阳光。他轻跃、跳步地走着。从秋天离开山庄,到如今一副枯索衰败的气象,使他骤然一震。走在一条用六棱形鹅卵石铺垫的小路上,他想要在山庄四处望一望。丛丛郁金香凋尽,已如泥土般深藏荷花池畔。株株细柳纤瘦,轻轻垂拂青石板地面上。两只坐拥在铁栅门口灰溜溜,逗趣的石狮子,奇怪地耷拉着脑袋把他瞅了又瞅。门内照壁上绘着的紫虎啸月,庭院石阶中央的游龙浮雕,又或是主楼屋檐上伏着的四尊青铜龙龟,俱非寻常百姓人家所能拥有的装饰。特别是紫虎与游龙,更是惟有富贵之家方能使用的图纹。一阵寒风瑟瑟儿吹拂,使他深深屏住了气息。他走过垂柳依依的青石板路,倚靠荷花池畔。池面上,倒映着一片蔚蓝的盈空。

倏忽,一个女孩莺声入谷般传入他的耳畔:“姐姐快看呀,黎哥在那儿。”上官黎扭过头,我和葆君携手走进阳光里。我们走近了他。望着上官黎,我笑道:“你怎么来了?我在到处找你哩。”说着,我们就近坐在花阶下,享受温暖的阳光浴。上官嫦也走了出来,看见我们相偎而坐,望了我一眼,说:“淑茵姐,你们都在这儿。我放寒假了,本来早该回家,不过,又在同学家耍了几日,哥哥咋样了?”我说:“情况依旧,过完年立刻回医院。”

梁婉容挽着一个慵妆髻,身穿一件麝皮红衣,兴高采烈地走出毓秀楼。她朝我大喊一声,说要同先生到镇上选购新年货当。这种差使,我自然乐不可吱,我们一走,只剩下葆君和上官嫦相伴上官黎。不过一会儿,上官嫦也走了,她要特意为新年绘一副画。葆君坐在上官黎的身边,双膝蜷曲,两只手微托着下巴,歪头欣赏上官黎。上官黎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悠远透明,仿佛正在凝神回想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打了一个哈啾,站起身,用脚踩着青石板上一个突兀铁疙瘩,“这家伙可真坚硬!”他自语地说。

上官黎蹲下身,用手不停地扳动,但是,他的力气远远不够,那凸物竟纹丝不动地嵌在地面上。上官黎像是失望极了,“嗬”了一声嗓,双手揣入衣兜。葆君望见他神情疲靡,噗嗤一声笑了。从她在汽车站迷路至今,数个月里,她和上官黎的接触其实非常有限。身边天真无邪、活泼帅气的阳光大男孩,直帅的性格和魅力,令她感到十分欣赏。她望着上官黎静默地揉了揉鼻子,两只眸子因凛冽的寒风,沁出一包泪水。上官黎的双眸深邃柔情,楚楚动人。以至于葆君渐渐生出羞怯之感。她搓了搓手,问上官黎:“难道你忘记我了吗?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找不到姐姐。”葆君微垂着头,额上一绺青丝轻飘眉际。上官黎目光温存,望向葆君。她,梳着一条长长的马尾辫,留着齐到眉梢的刘海,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吹弹得破白皙的皮肤,还有那甜蜜的声音,已深深地吸引着他。仅管此时,生活的罹难和不幸将他击倒,但在他心里却有一片明镜的、像湖水一样的空间留给了葆君,也留给了我。

上官黎心中嗒然若失,他呼了一口冬日里微冷的空气,一跺脚,声称要返回毓秀楼。于是葆君随他步入楼里。上官嫦的房间里,一张阔大的画板正临窗而置。虽然是冬季,但上官嫦固执地想画一副“阳春三月”的风景。葆君走进她的房间时,她正用颜料画一枝傲立寒风里的梅花。葆君望着她,说:“用画匠的话来说,叫做‘樱花画花,梅花画枝’,梅花是以凛然不俗的枝桠之美取胜。”上官嫦攥住画笔,在梅花的枝头点染花蕊:“我知道啊,梅花一定要用心方可画得出来,难道你也懂画吗?”葆君凝眉,微微一笑,说:“我在家乡的时候,常常画青山下的瀑泉,黄昏里的牧童。”上官嫦画完一束梅花枝,猛然想起上官黎,问:“你一个人进来,我的哥哥呢?”葆君笑了笑,告诉她:“他正坐在客厅哩。”上官嫦听后,扔下画笔,拿着一副画,走向客厅。

当上官嫦拿着一副《洛阳牡丹》水粉画,登、登、登跑下楼,上官黎正坐在摆放围棋的桌旁出神。茶案上搁着玉凤给他特意泡制的香茶。香茶袅袅冒着热气,一只密生髯毛的狮子狗,活泼地绕在他的膝下。上官嫦问:“哥哥你瞧,这副画怎么样?”她将画放在桌上,一只右手支颐地挽住上官黎的脖子。上官黎傻兮兮地一望,不禁笑了。上官嫦也笑了笑:“哥哥笑什么?”上官黎看着画,指指点点,道:“水墨还没干吧?”上官嫦骤然一惊,上官黎的一句话,直戳到了她的心窝里。“哥哥在取笑我吗?哼,真讨厌!”她哼了一声,坐在桌旁,“来,我陪哥哥下围棋。”说完,她掷出一枚白棋,放在棋局一角。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