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
鹿老太太将画纸递给了葆君,扮出一副萌萌的表情地对葆君说:“姑娘,你瞧——这副画呀,是吕布与貂蝉,让你绣出它,实在是我的一片良苦用心。我的孙儿要结婚了,为给他求得一份好姻缘,我想让你参照画纸完整地绣好,赠送给他。”望了望一张揉得褶皱的纸,葆君由衷地叹了一声。“鹿老太太,”葆君虔诚地抓住鹿老太太的一只手膀,说:“我刚刚开业,客户们向我预订了绣品,我不能担保按时给您完成绣品呵。”鹿老太太听后,眉梢一蹙,脸色一沉,似乎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她身边的年轻女子赶忙说:“姑娘,我是一个佣人,你看老太太亲自上门,她要是恼火了、闹心了,一定不好。”葆君微有犹豫,难做决定,年轻女子便提出亲自给香墅岭梁婉容通电话。“姑娘别担心,我给梁夫人通完电话你就知道了。”说着,立刻拨通电话。年轻女子对梁婉容说:“鹿老太太一片素心,她是为了给孙儿送贺礼的,这个忙一定要答应。”梁婉容听后,俄尔一笑,道:“我和鹿老太太一向熟知,既是如此,我再问问葆君。”于是葆君接上电话。“夫人,”葆君有点难为情地说:“近一个月已经预订了五副刺绣,再揽接鹿老太太的活儿,恐怕完不成本月的任务啊。”梁婉容沉默片刻,最后回复葆君说:“鹿老太太上了年纪,还亲自上绣坊店,你给她这个面子。虽然这样会使你更忙,但鹿老太太的活不能推卸。”挂了电话,葆君脸带微笑,对鹿老太太以及那个女人说:“梁婉容夫人已答应你们,你的刺绣我接了就是。”话一落,身旁的鹿老太太和年轻女子皆慧心一笑。“鹿老太太,”葆君温柔地问,“那你告诉我,这件刺绣要起个什么名字呢?”“这个嘛……”鹿老太太含糊地“嗬”了一声,想了好半天,回道:“请姑娘给起个名字。”葆君一听,思忖了一会儿,说:“名字就叫《邀娥图》《燃情赋》或是《鹊桥仙》吧,这三个名子不赖。”“好!好!好的。”鹿老太太拄起了拐杖,在绣坊店里踱了几步,一回脸,说:“《鹊桥仙》有些意思,姑娘就用它。”葆君笑着点了点头。葆君垂眸望着画纸,一个媚慵作态的女子倚窗望月,月中桂树下,一个男子袒胸露腹,拿笛作乐。画中一角以小篆书写一行字,正云:“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画副不大,寓意深刻,葆君思谋绣法,只听那女子道:“姑娘,鹿老太太家大势大,你若是给她绣好,肯定亏待不了你。”葆君眯目一笑,回道:“我会尽力而为,请你家老太太放心。”鹿老太太一脸横肉,下颔一酡肉堆积一起,微微丰腴。“姑娘的一双手,真好看。”她说着,拿起葆君的手。葆君含情凝睇地望着老太太,心里直想发笑。她修长入鬓的眉毛如新月一钩,轻扬而起,笑道:“老太太,我可全凭这双手吃饭哩。”
送走了两位客人,葆君全情投入到绣坊工作中。她从白天绣到晚上,再从晚上绣到白天,眼绣花了,人绣瘦了,一针一线浸入了她巨大的心血和付出。从前在承德,她也会拼命地刺绣,只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需要真勇气和能耐。她心中激奋,总算有了一份差使,可以养活自己。尽管姐姐有些担忧,可必竟眼前一步已迈开。从今往后,只消凭本事凭手艺吃饭。东墙上,已经挂起了两副最新绣出的作品,一件是《丰乳肥臀》,另一件是《水墨丹青》,以梁婉容的意思,是要接大订单,方有好收益。以上述两副作品,葆君开价是三千元,抛去成本,也能获利一千。
一天黄昏,王瑞贺准时准点来「碧月绣坊店」接葆君。只见葆君系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脖颈里围着一条茜色红蓼花雪坊巾,脚上穿着矮平跟黑色凉皮鞋。“葆君,葆君,”王瑞贺大步地迈进绣坊店里。葆君正在引针刺绣,看见王瑞贺盈步而入,忙停了下来:“瑞贺哥,”她看了看汗涔涔的王瑞贺,忍不住笑了。王瑞贺不懂她发笑之意,拨了拨头发。每天从纺织厂一下班,他已经习惯接回葆君。如今,他竟对葆君产生了一丝朦胧爱意。这股像热浪般的爱意在他心间徘徊、涌动着,使他夜夜辗转不寐。“美丽的葆君、高傲的葆君、飞翔的葆君,你如雾如烟,缥缥缈缈,来来回回在我的心里一次次闪过,今天黄昏,你要属于我。”一种莫名兴奋一点点吞噬了他、占据了他。“走吧!”王瑞贺用手拽住葆君,“我已等候你很长时间了。”葆君轻轻淡淡地应了他一声:“稍等一会儿,这件刺绣客人明天要来取。”王瑞贺笑道:“或许你应该拿回山庄再绣。”葆君不抬头地说:“不行!马上要收尾了,只需几针米褐色的金线。”守在一旁的王瑞贺哑口无言,甚至有点木讷,只能呆呆地守候葆君。葆君手上拿着的,是一件《飞狐神雕》的刺绣,现在只差苍穹中盘旋的神雕雕翼尚末绣完。黄昏已过,夜色凄凉,葆君坚持刺绣,一只雕翼也将绣好。倚立门口,王瑞贺神秘地对她说:“你猜一下,咱们今天怎么回?”葆君想了一会儿:“怎么回?”她尚未想出来,已被王瑞贺拽出了门外。王瑞贺向墙边一指:“你看哩!”原来,一辆近似古董的飞鸽牌自行车斜靠墙边。“咦,自行车?”葆君惊奇地喊出声,“哪借来的?”她张大眼睛望着王瑞贺问。王瑞贺怪声笑了笑,缄口不语。此时,他心想:好不容易从二手货市场买回一辆自行车,往后日子要天天骑车接送你,无论如何,我王瑞贺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定不会轻薄地待你。葆君扯扯他的衣角,大声问道:“你快说呀,哪来的自行车?”王瑞贺一展双眉,笑道:“从二手货市场淘来。”葆君深信不疑,又问:“淘来的?你怎么想起逛二手货市场呢?”王瑞贺笑道:“这个嘛,还是王润叶告诉我的哩。”
王瑞贺独坐无聊,他不愿打扰刺绣的葆君,因为葆君看上去是那么地专心致志。王瑞贺靠在桌边,支颐而坐,目光随意转动之时,意外地发现桌角有一本书。
王瑞贺将书拿在手上,翻开一页,浏览一行,不觉来了兴趣,对葆君说:“你听着啊,我给你念首词。”葆君没有看他,只笑道:“好啊,你念!”于是,王瑞贺念道:“第一首,唤作‘春’,你听好嘞。”王瑞贺清清嗓音,道:“春风花草满园香,马系在垂杨。桃红柳绿映池塘。堪游赏,沙暖睡鸳鸯。[幺]宜晴宜雨宜阴阳,比西施淡抹浓妆。玉女弹,佳人唱,湖山堂上,直吃醉何妨。”
念罢一首,不待王瑞贺念第二首,葆君捧喝道:“念的不错,请继续。”这样,王瑞贺接着道:“第二首,唤作‘夏’,你听好嘞。画船撑入柳阴凉,一派笙簧。采莲人和采莲腔。声嘹亮,惊起宿鸳鸯。[幺]佳人才子游船上,醉醺醺笑饮琼浆。归棹晚,湖光荡,一钩新月,十里芰荷香。”
念罢第二首,葆君一抬脸,见王瑞贺望向她,便笑道:“像那么回事,很有滋味。请继续。”这样,王瑞贺又道:“第三首,唤作‘秋’,你听好嘞。芙蓉映水菊花黄,满目秋光。枯荷叶底鹭鸶藏。金风荡,飘动桂枝香。[幺]雷峰塔上登高望,见钱塘一派长江。湖水清,江潮漾,天边斜月,新雁两三行。”未了,王瑞贺再道:“第四首,唤作‘冬’,你听好嘞。彤云密布锁高峰,凛冽寒风。琼花片片洒长空。梅梢冻,雪压路难通。[幺]六桥倾倒如银洞,粉妆成九里寒松。酒满斟,笙歌送。玉船银棹,人在水晶宫。”
王瑞贺念诉完毕,轻一阖书,目光正与葆君悠然一合。葆君问:“何时学会念词?你就像个诗人。”王瑞贺吃吃一笑,伸舌头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唇角,回道:“敝人虽说书念的不多,但尤其偏好中国的诗词歌赋,常常读一首,以了情怀。”葆君问:“那么,诗中之意你可懂得?”王瑞贺道:“未必全懂,但看其词也便略晓其意。呵呵。”
葆君道:“好吧,我信你的。伟大的诗词达人。”葆君说完,拍手以示感谢。王瑞贺笑道:“您别——”葆君立即接口道:“怎么啦,怕我不诚心?”王瑞贺道:“瞧,书上的诗多美妙,我还没念完哩。”葆君道:“那你再念几首也无防,反正我的这点活儿必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