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262)

房胤池手拿手机,拍摄湖面美景,旦见天高云淡,几朵轻薄云团裹着金色的阳光落在莫愁湖平静的湖面上。一群欧鹭,从芦苇丛中惊叫飞出,掠过湖面,落到湖中心的岩礁上。湖畔有丛丛菖蒲,叶全缘,排成二列,肉穗花序,花梗青绿,佛焰苞叶状。一望之下,紫红黄白诧紫夺目。上官黎心里愤懑,取笑道:“你没游历过美景胜地,难道也没见过野花野草?”房胤池叹道:“你真甭说,我除了逛过几回杭州,还真没四处游玩过哩。”上官黎撇目望了望,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无心答睬。他顺手揪下一枚蓇葖果,含在嘴里。

大约过了一会儿,上官黎起身手牵缰绳,纵身一跃,骑在马背上。“好家伙,你可终于消停了。”说着,一抖湘竹湖丝洒雪鞭,勒马向灌木丛中走。

第一四二章 窝里捣女工逞蛮

我静坐于床榻边,双手捧书,一面翻阅,一面照看上官灵童。我的床上垂挂一顶烟柳色秋罗帐子,配锦带金钩。床上铺一领龙须席,叠几床白绫刺纹薄褥,和玄黑捻金凤纹缎被。窗外月华如水,洒落一派辉煌。夜莺高啼,从遥远的山背后,一直传入香墅岭。夜色斑斓,我分明觉得整颗心在沥沥滴血,分明觉得我待字闺中无人问。

我望望门上悬挂的绎色纱盘银丝帘子,随窗外拂进的秋风,一阵一阵摆曳。冷不防,上官灵童放声哭闹。我悉心哄宠,但他依然无休无止地哭闹,万般无耐,我用襁褓围裹好,将他抱出房间。我走出楼外,伫立一道影壁旁,只望见园中静悄悄的,除了一只夜莺没完没了的啼叫,偶尔还传来几声青蛙的声音。藤萝垂挂于影壁上,花草葳蕤,沁香扑鼻。几丛茱萸杂生在侧,偃向篱栏,将其环护。月色落在我身上,有淡馨的清草气息夹杂中间。我正要前往梦蕉园,蓦地,从长廊上传来一阵“橐橐”的脚步声。当我看清楚是尕娃子的身影时,便急忙唤道:“尕娃子,你站下!”尕娃子回头一望,一株海棠树下站着我。“淑茵小姐,大事不妙,两个女工掴脸扯发,挥刀动棒,正在打架哩。”尕娃子说完,已跑入毓秀楼。紧接着,从竹茅楼里传来喧嚷的打斗和哭叫声。

一刹那,我惶惶张张起来,而尕娃子带着上官仁,还有雪姨和梁婉容已从毓秀楼出来。梁婉容发现我围着一条宝石蝶真丝巾,伫立一株海棠树下,叮嘱道:“淑茵,看护好孩子,啥也甭管。竹茅楼有女工打架。”阙美娟随之走来,我把上官灵童交给她,经不住好奇,也朝竹茅楼跑去。竹茅楼掩映在一片由桑、松、槲、柘环抱的绿荫里,有星星点点月光透进来。一条大理石平铺光滑的小路,蜿蜒逶迤地伸入竹茅楼内。门窗上,悬挂一串一串熏制好的火腿和鲫鱼。工友们白天晾晒的衣裳,搭在竹篱上。突然,一群女工惊声尖叫着逃出房间,伫立竹茅楼外,战战兢兢。上官仁快步上前,质问女工:“人在哪儿,是谁招惹事非?”一群女工瑟缩地挤在花圃边,伸手朝房间指指。“上官先生来了,大家让一让。”一看见上官仁,有人对聚拢在门槛边的女工们大嚷一句。女工们回脸一望,是上官仁,便纷纷让出一条道。梁婉容和雪姨,身后是我和尕娃子、王瑞贺,我们涌入房间一瞧,原来女工沙棘花受伤了。只见她面色苍白,肤凝如脂,嘴唇渗血。宛似涂膏,头发凌乱,目光惊惧,一副惶恐不安焦躁的神情。而另一个女工,年岁稍小,约摸十七八岁,一身湖蓝长裙,身材纤瘦细高,一条外裸的臂膀上有被指尖挠抓过的丝丝血痕。她看上去妖妖袅袅,又像一只全神贯注盯着人望的鸡雏。上官仁环目一望,一把锃亮的尖刀血迹斑斑地扔在地上。“怎么回事?为什么闹事?”上官仁厉喝一声,望见沙棘花倚在窗沿上,捂着受伤的小臂。谁知,质问了两声,沙棘花也没有回答。但,一个女工叽叽喳喳,像只乱叫的麻雀,说道:“她们因小事拌嘴。上官先生,还是先给沙棘花医治刀伤吧。”上官仁气得七荤八素,眼皮蹦蹦乱颤,心脏也扑通扑通地跳。雪姨告诉梁婉容:“捅伤人是要追纠法律责任的,先问清楚好。”梁婉容听了,对上官仁说:“上官,问清楚原因,免得她们吃上官司。”上官仁再看那年岁稍小的女孩。一头长发披两肩,裙胸上绡了两只白蝴蝶。淡扫蛾眉,星眸低缬,香辅微开,忍不住扑簌簌落眼泪。“姑娘,究竟咋回事?是你捅的沙棘花?”那姑娘只嘤嘤低泣,望得人心如刀绞,于心不忍。她一横双目,转瞬间,又像个泼蛮的市井贫妇,大声道:“是她怜不知耻,坐在门廊前洗衣裳,搞得到处湿淋淋、水汪汪的。”沙棘花低哼着,一声不吭,那姑娘又道:“她素来喜欢招惹是非,大家提醒了好几回,偏当耳旁风。今天又和我摆普,使人委实恼火。”有女工道:“她们因鸡毛蒜皮之事,争阋得面红耳赤,搧耳掴脸,上官先生,依我看,两人都活该。”我走近沙棘花,说道:“沙棘花,打归打、论归论,你给上官先生说明情况啊?”沙棘花眼泪潆潆地望着我,像有天大的苦衷无法倾诉。半晌,她两痕泪如溶溶月华直坠下来,在青绿鲛绡的衣裾上勾留不住,于满地霜华上溅落两点,眼见得又浅了,干了。窗外月光斑驳影碎落在她那张惊惧的脸孔上,一只裸露的小臂上鲜血汩汩如注。雪姨悄声对梁婉容说:“这些女工都不容易,我看别太为难姑娘们了。”梁婉容未置可否,目光依然直视她们。而沙棘花面庞苍白无色,深垂睫毛,泪花飘零。我拿上一条毛巾裹在她的手臂上,有心袒护,却无力挡阻。上官仁双手叉腰,心里焦急。他在墙边轻轻踱步,一双铆钉尖头裸靴,踱起来步伐凌乱。那姑娘又道:“我向上官先生要求,从今往后搬离这幢茅楼。”上官仁一听,眉毛上扬,淡淡道:“奇怪,不在茅楼住,你想住在哪儿?”那姑娘回脸指指身后窗外,回道:“住那——”众人随指的方向一望,正是香墅岭里的另一幢竹茅楼。上官仁见两人暗暗较劲,一时不知所措。我轻声道:“爸,别太为难她们,先给治伤重要,日后慢慢处置她们。”上官仁摇摇头,胡子乱抖,脸膛涨紫,无耐地一回手,让人搀扶沙棘花赶去医院包扎。

我们走出竹茅楼,望见新月东升,苍穹深静,满庭花影,袅袅婷婷。梁婉容问上官仁:“我看那小姑娘刁钻霸道,此事处理不妥,恐怕会累积恩怨,导致矛盾再次升级。”雪姨亦说:“两个女工一样泼蛮,桌椅板凳全被扔得散了架。”上官仁扭头说:“淑茵,你与那女工是好朋友,应该开导她,同别人相处最好忍让一些嘛。”我手上攥着宝石蝶真丝巾,心如刀割地回道:“爸,我会劝导沙棘花的,请您放心。”我们返回毓秀楼,阙美娟将灵童交给我,自己回房间休息了。萧老太太从山形紫檀木嵌云母石的罗汉榻上起身,拄着凤殇藜木杖走近上官仁,道:“上官啊,究竟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梁婉容道:“妈,你别担心,两个女工闹矛盾呢,还动了刀子,我们前去处理了。”萧老太太深感吃惊,一脸愁云,琐眉问:“怎么还有这种事?都是出门打工的,怎么不能相互牵就一下哩。”雪姨坐在沙发上,梁婉容便也坐下。上官仁进了书斋,拿起桌案上的《中庸》字贴,一个人心乱如麻地研究。窗外秋风吹进客厅,鲛绡白帘徐徐飘动。窗台上,一盆美人蕉开着艳靡的花朵,阵阵花香随处四溢。画眉在木笼中乜斜眼向我们望,有时会啼叫一声。东墙之上,悬挂一副《富春山居图》,由红酸枝装裱出的边框在灯光下鲜红如榴。雪姨见我抱着上官灵童在客厅晃悠,说:“淑茵,你别老站着,坐下嘛。”我侧目嫣然一笑,唇角缓缓地弯出一丝柔缓的弧度,声音婉婉地说:“雪姨,孩子一直吱吱哑哑,现在倒困了,我哄他睡吧。”梁婉容在一盏香壶里添了些茉莉茶叶,给我倒上一杯。我拿起杯盅,轻嗅一口,立时觉得清雅的香气熏得五脏六腑透明了一般。萧老太太打了一个哈啾,回身走向房间。阙美娟又走了出来:“老太太,我猜呀,您想要休息了。来,我扶您回房。”她手挽萧老太太的臂膀,两人慢慢走进房间。梁婉容问:“黎儿又在外面耍呢?”我微微迟疑,感到哑然无语,强掩欢笑道:“好像和房胤池在一起,晚上,晚上应该回来。”梁婉容听后,一想,觉得话里有话,忙不迭追问:“应该回来,那你的意思他经常不回家?”我正要辩解,上官黎一推门走进。梁婉容目光注视他,淡淡地说:“正说你呢,你倒回来了。”上官黎醉蔫蔫的,翕翕然,飘忽忽走近梁婉容。只见他穿一件金丝绒立领长袖衬衫,两袖高高挽起,露出的手膀上带着一块名表。“嗯!”上官黎哼唧了一声,坐在沙发上,拿起一只杯子,将茶水猛然灌进嘴里。雪姨见此情形,欲诉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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