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湖水荡漾漾,
小女划舟采荷归,采荷归。
满仓莲蓬拳头大,好比那瓜棚下挂着的大倭瓜。
莫愁湖水美悠悠,
小女划舟捕鱼归,捕鱼归。
满仓肥鱼乱蹦跳,金鳞长尾张嘴巴。
莫愁湖水清幽幽,
小女划舟唱晚歌,唱晚歌。
歌声飘在湖中央,好比那刘三姐唱得人心热乎乎。
韫欢眼望青衫女,歌声美妙,待近到身边,看清楚原来是余鸯。旦见余鸯:周身一色青裳,满头黑发,微挽脑后,缠一截绿丝带。面庞罩纱巾,手上戴丝套。长眉斜扫两鬓,深眸柔情似水。余鸯娇美的身姿执一根长蒿,在湖上摆动,愈加诱人。尤其歌声回荡,萦绕左右,让人浮想联翩。余鸯也望见了韫欢,心中竟温暖娇情。只听韫欢叹道:“好美的歌声,仿佛你生来就属于这片湖水的吧?”余鸯掩嘴一笑,停蒿至岩礁边,笑道:“湖水虽美,人却枯寂。没有歌声,便没有生活。喂,你们怎么来了?”史钗用手在额前搭起一个凉棚,凝眸笑道:“他非要带我来此,今个儿天气喜人。”余鸯扔了一个采撷来的莲蓬,婉婉道:“喜欢吗,若是喜欢就多送几个给你。”史钗双手捧住莲蓬欣喜地嗅。韫欢脱了鞋袜,将脚浸入湖里搓洗指头缝。史钗娇斥道:“你不怕余鸯笑话,敢情从不把自己当外人看。”韫欢笑道:“这片湖水晒得热烘烘的,若洗个澡岂不是更爽。余鸯,你肯定深识水性?”余鸯把头发松散地束在手中,用指头梳理,好像一个豆蔻芳华的淑女,灼灼美艳,又恰似月中嫦娥,禁闺貂婵。余鸯自信地说:“那是必须。”三人正在说话呢,远处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声。只听一个孩童道:“奇怪,癞头鼋怎么不见了?癞头鼋,你别躲躲藏藏了。”韫欢向那边一望,几个孩童在岩礁上四下张觑,急得像猴儿在跳。“糟糕!肯定出事了。”韫欢豁地站起身,赤脚奔向他们。余鸯和史钗一望之下,也汲步赶过去。待至眼前,大家望见碧水深深,绿藻簇簇,湖面平静,恰似一面镜子,连一丝涟漪也看不见。“叔叔,叔叔,癞头鼋不见了,快救救他。”孩童们惊骇得张大双眸向韫欢求救。韫欢见此情形不敢犹豫,迳自跳进湖水里,四下搜寻。随后余鸯也奔入湖水里。令人遗憾的是,两人在湖水中搜寻半晌,只捞出癞头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韫欢和余鸯经过全力抢救,最终还是确认,癞头鼋已无生还迹象。
暮色渐浓,香墅岭里依然传来欢声笑语。女工们兴味丝毫未减,在荷塘畔玩耍。单说姒丹翚信步走了一遭,心中畅美不可言,正是:嫩荷池塘卧睡鸭,淡绿杨柳栖黄鹂。金莲蹴损芍药芽,玉簪抓住荼蘼架。晚来苔径滑,露珠儿湿透了鞋和袜。她心中无限美意,便坐回女工之间。
上官黎同他要好的朋友们齐聚毓秀楼,推杯换盏,喜乐融融。餐桌上,摆满山肴野蔌,奇珍异食。房胤池道:“谁不知道咱哥们当中,属我和黎哥关系最铁。黎哥,虽说如今你有了淑茵嫂嫂,但你仍然把我们当兄弟对待,真是够义气。来,兄弟们,咱们共同敬黎哥一杯。”话一落下,众玩伴立时迎喝。魏欣笑道:“我们是借花献佛了,这杯酒我先干为敬。”金寅钏一手举杯,飘飘然,翕翕然,像一个不倒的醉翁,颤巍巍站直身,龇牙咧嘴地笑道:“众兄弟当中,关系最铁的当属我和黎哥,不信你们问问他。”不想,其余坐着几人,哄堂大笑,撮起嘴唇喝倒彩。上官黎星眼朦胧,檀口嗟咨,攧窨不过。酒杯擎在空中,还未喝下杯盅酒,旦听金寅钏又诙谐地道:“你们瞧一瞧,黎哥是吉人福相,一脸红光润泽哩,想必有大喜之事?”上官黎一听,却神情沮丧,懊恼不已,悻嗔道:“大家是在取笑我吗?哼,兄弟我最得意之事……就是取了你们的……嫂嫂淑茵,最不爽之事……也是因为她。你们不知道,她给我生了一个患病儿,整天哭哭啼啼,像个丧门星。”众人惊闻,一脸惊觑,个个坐卧不宁。众人中有人道:“那赶紧去医院看呀,现代医学超前发达,还怕看不好病吗?”也有人道:“若真有毛病,医治无效,干脆送人呗,那多省事。”上官黎一仰脖子,气嘟嘟地喝尽酒,蹙眉凝笑,道:“你说屁话。我何尝不想送人,但谁知,他们整天像防贼一样防我。咳!真是邪门了。”金寅钏拿着骰盒三摇两幌,“哗”一声抛在桌面上。“算了,淑茵嫂嫂有她的难处。黎哥,咱们玩掷骰子。”正当众兄弟笙歌醉舞,掷骰赌酒,行令猜枚之际,传来尕娃子的一声惊吼:“快来人哪,癞头鼋在湖里淹死了。”
众人围拢在兰蕙园中,看见癞头鼋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一群女工像是受到惊吓的母鸡,扎堆地挤在一处,掩嘴唧喳。上官黎摇晃着走近一瞧,酒醒大半,倒吸一口凉气。上官黎厉声问:“是谁发现的?怎么淹死的?”韫欢急上前,叹气道:“是我和余鸯发现的。”上官黎望了望余鸯,见一身湿漉漉的衣裳,脸色铁青,一语不发。上官黎道:“余鸯,究竟咋了?”余鸯拧着身上的湿水,惊魂未定地回道:“他游到深湖里了,好像是要拾蘵。”女工们有的已掩面低泣,有的不敢围观,便回了竹茅楼。秦嗣嗣悄声对姒丹翚说:“癞头鼋死得真惨,死得真冤,这回上官家有好戏看了。”姒丹翚敢忙捂住她的嘴,示意悄声。韫欢问道:“黎哥,你看怎么办?”上官黎喉头紧瑟,咬牙切齿地说:“还能怎么办?赶快通知我父亲。”桂花嬷走来,一眼望见癞头鼋的尸体,险起跌倒。上官黎问余鸯:“还有人知道吗?”余鸯道:“湖畔没有人,只有我们在。”房胤池望着癞头鼋,悄声对上官黎说:“这种事有损香墅岭声誉,应该尽快处理尸体。”上官黎觉得有道理,正要吩咐人将癞头鼋抬进茅屋,芙蓉镇公安局的警察已闻讯赶来。一名警察站在尸体旁问上官黎:“这个孩子是谁?他是怎么淹死的?谁最早发现的?”上官黎双眉拧成一条线,咬着嘴唇,神情间有一抹诧愤,心里想:真是晦气,平白无辜就淹死了,这回可好,整座山庄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还不让芙蓉镇百姓说笑话吗?遂带着不屑的口吻说:“孩子是山庄的。怎么淹死,你问他们好了。”办案警察一共来了三人,俱是笔挺装束,英姿飒爽。警察们望着史钗、余鸯和韫欢,心里像有深深地疑问纠结着。警察问韫欢:“一共几个孩子?”韫欢一本正经地道:“五个。”警察绞尽脑汁地思索问题,同时,目光炯炯盯着韫欢。旦见韫欢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鲜润如出水芙蕖,飘扬似临风玉树,同余鸯一起凛凛颤抖。警察无可耐何地问韫欢:“请问是谁把尸体带回山庄的?”韫欢没开口,史钗睨视一眼,回道:“我们三人。人死了总不能撂在湖边吧?”正寻问呢,上官仁开车返回山庄。上官仁望见癞头鼋僵硬的尸体,刹那,神色间像一只斗败的公狮子,委琐焦虑起来。“警察同志,”上官仁给警察递了一支烟,悲郁地问:“孩子是我山庄的,我需要做些什么吗?”一名警察摆手回拒了上官仁递的烟,严肃道:“孩子的监护权是谁?总会有大人吧?”上官仁表情尴尬,异常难看,已被眼前的情况惊得不知所措,有些吞吞吐吐:“警察同志,孩子监护权属于香墅岭。他是经芙蓉镇领导批准,在我山庄临时安居之人。再说孩子死于庄外,溺死莫愁湖,应该不会与我有关系吧。”上官黎回脸问桂花嬷:“癞头鼋怎么跑到湖畔去了?为何无人加以警告。”桂花嬷穿着一件白色秋衣,胸口有朵荼蘼花。她在尕娃子和女工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语无伦次地道:“老妇,老妇也不知他为何会跑去湖畔。以往淑茵小姐在,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如今小姐不在,几个孩子就无法无天了。”姒丹翚笼胸笋臂,紧紧抱着两只膀子。而秦嗣嗣则裙染榴花,看似泪湿香罗袖,一脸无耐。史钗对韫欢说:“你们瞧见没有,多管闲事反吃亏,想走倒走不掉了。”余鸯嗫声问上官仁:“先生,人是我和韫大哥捞出湖的,我们没有错吧?”上官仁道:“和你们没关系。怪癞头鼋命薄。”上官黎说:“爸,总不能把孩子搁在兰蕙园里?天也黑了,尽快处理的好。”上官仁将要开口,警察铿锵有力地道:“孩子不能随意处理。因为他还有大人,必须征求家长同意后方可处理,你们明白吗?”上官仁面色凝重,问道:“那总不能搁在此处?”警察说:“这个不用你说,我们会将他的尸体安放进殡仪馆,等候他的亲人认领。”上官仁道:“警察同志,此事会牵连我本人及山庄吗?”警察微微沉思片刻,坚定回道:“和你们没有关系,他属于意外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