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雾迷蒙,晨光初露,上官家的楼台亭阁,曲廊水榭,皆掩映在雾色苍茫里。漫天雪花降在香墅岭里,秃露枝柯的树梢上,房檐,台墀,马厩和鹿囿到处落满了雪。我和军属桂花嬷从雁归楼走出来,看见癞头鼋带着两个伙伴在雪地上撒欢,于是大声斥道:“快回房,小心冻着了。”癞头鼋冻得缩手缩脚,眼中含着一汪泪珠:“姐,不冷,好玩。”我警告说:“那就小心,别滑倒了哟。”我走入毓秀楼,萧老太太躺在山形紫檀木嵌云母石的罗汉榻上,微闭双眸。我在厨房煲了一碗冰糖银耳羹,说:“奶奶,您喝一碗银耳羹,喝了舒服。”萧老太太睁开了眼,慈和一笑,捧上碗喝了两口银耳羹。“奶奶,再吃一点甜果脯吗?”我又拿来西洋描珐琅多宝攒盒,把蜜饯递给她。萧老太太问道:“几天也没看见葆君那丫头了,她在吗?”我绾了绾松散的鬓发,柔媚道:“奶奶,她在呢,正在莫愁湖上观看捕鱼哩,三两天里她要回承德老家了。”萧老太太望望我,拿起金丝楠木佛珠,轻轻捻动:“哦,那你还回家吗?”我坐在一个用江南织锦绿缎制成的圆墩上,想也未想,道:“不了,奶奶,今天山庄事多,我就不回承德了,留下照顾您。”
一日,夕阳洒落在葆君身上,暖意微熏,眸清目灿。一片火红在西边蔓延,日头渐渐沉下,一会儿便消失在云海中。仅管承德侨祖村霰雪缤纷,银装素裹,但在葆君眼里,依然温馨朴实。葆君和男友王瑞贺相伴来到承德。已经是腊月初十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大片大片的雪花使人足不出户。但,一条通往侨祖村的柏油路已修通,村里人进城便是件轻松易趣的事了。回到侨祖村,第一件事,葆君就来到了铁柱哥家。她关心孙桃仙的失心疯是否痊愈。铁柱知道我结婚了,见到葆君立刻询问有关我的情况。葆君告诉他,我在芙蓉镇要照顾萧老太太,毓秀楼琐事繁多,故而不便回老家。铁柱为葆君炖了一只鸡和一只野兔。
风在吹,暮云低垂,人影瘦如削竹。天地间一片暗淡,淡如水墨。葆君望见孙桃仙愈加削瘦,知道她因失去孩子受了巨大的打击。孙桃仙倒把那事抛之脑后了。原因是她又怀了一个孩子,听说已有五个月了。葆君为她高兴,铁柱父母亦喜上眉梢。而全村要属铁柱的变化最大。他承包了蔬菜大棚种植基地,一年的纯收入就达五万元。倪二狗也结婚了,听说那姑娘貌美如花,娴良淑德,全村人还为倪二狗贺喜一番哩。
王瑞贺静静地躺在坑上,享受着他从未有过的舒适感。他的家乡只有大床,哪儿有温暖的土坑?坐了两天车,他困倦地倒头睡着了。梦中以为自己与葆君已成婚,就在承德侨祖村。等醒来之时,我爹和娘给他做了丰盛的晚餐。其中就有清炖羊肉。我娘看着面前阔脸,高鼻,深眸窝的男孩,心里高兴,不时给他夹菜。
王瑞贺笑道:“阿姨,葆君咋还不回来?”我娘笑道:“铁柱哥一定留她在家吃饭,甭管了,咱们自己吃。”王瑞贺暗暗思量:铁柱哥究竟是谁?改天一定要见一见。我爹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别着急,一会儿要再不回来,我就带你去找,她就在隔壁铁柱哥家,你可以瞧瞧铁柱。”王瑞贺应允地说:“行!”
大家正在吃饭,进来一个女孩,穿一件紫色薄纱洋装,宽宽的大袖,举动间轻飘飘的,她长发中分,柔柔顺顺披垂于胸前,面颊澄静。我娘给他介绍后,才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进屋的女孩正是黄静婷,刚从学校返回,一眼看去,她的颈和肩线条柔美,她的胸饱满结实,她的腰肢细而软,她的腿浑匀修长而充满弹性。当然,黄静婷望着帅气的王瑞贺,也颇生好感。听说未来的妹夫,已是香墅岭纺织厂旗下的副厂长,心里油生敬意。王瑞贺知道了她的研究生身份后,一股钦佩之感涌然而出。这个面容娇美的女孩,留给了他美好的第一印象。
大家漫聊之余,等来了葆君。铁柱送回她,于是,王瑞贺就见到了铁柱。两人握了手,彼此赏悦对方。大家坐下来相互了解情况。铁柱坦言,已承包了蔬菜大棚种植基地,年收入颇丰,不仅供给当地百姓食用,还远销承德好几个县镇。他和村长达成了一项协议,就是把他家的蔬菜大棚种植基地和一些贫困户相挂钩,共享利益,共担分险,共同经营。有了自己的事业,他别无他求,只希望香火延续。两人聊侃中,王瑞贺告诉铁柱,今生最大的心愿,是取葆君为妻。他要让葆君成为芙蓉镇最幸福的女人,给她最大的满足。他当上副厂长,众人捧贺。如若取上葆君,自是喜上加喜之事。
翌日,侨祖村晨光曦微,连日雾色散尽,日上三杆。王瑞贺从炕上起身,洗漱以后,看见葆君穿一件深咖色狐尾毛遮领大衣,头顶盘了一个发髻,搽粉描眉,朱唇盈盈,便问:“葆君,今天有何紧要之事?”葆君一面让他穿戴整齐,一面说:“去年,我的一副《喜鹊踏枝》获了大奖,是村长推荐参赛的,我要好好答谢他哩。”王瑞贺笑道:“那好,我与你一同去。”午饭后两人备着一份厚礼,来到村长家。谁知,村长媳妇正在找孩子。一问得知,原来,他的小儿早上出门撒尿,就再未见过。葆君问:“也许在撒欢哩,应该不会有事情吧?”村长媳妇犯起疑惑:“他年纪小,尚不到四岁,怎么也要回家,现在已过了午时,也应该回来了。”几人伫步院落外的篱笆边踌躇不定,铁柱娘一闪身走了出来。“呵,你们在看什么?”她问。村长媳妇说:“在找我的孩子小仨玲珑。”铁柱娘一惊,道:“先前在村东的轱辘井旁,看见一辆车里有个男人抱着你家小仨,我以为是你家亲戚,没当真过问。”众人听后,大感意外:两天前,听说有外乡人来村里,难不成就是那些人?孩子总不会被他们拐了去?众人一合计,分头寻找小仨玲珑。直到下午一时,寻遍每户人家,也没发现玲珑,这才肯定小仨玲珑出了意外。众人寻找小仨玲珑的当天下午,村长报了案。镇上、县里所有公安局人马出洞,分头设卡堵截,两天后在承德火车站后车室,发现了被拐的小仨玲珑。小仨被成功获救,得益于报案及时,和警方的大力协助。
村长全家嘘惊一场,还未从惊悸中醒来,只听一个村民说:“黄天豪家的母猪产了二十头猪崽。”
有村民说:“二十头猪崽?这可是关乎村民福祉的大事哩。”我爹娘也都听说了。葆君禁不住诱惑,拽住王瑞贺来大爹家看猪崽。他们到大爹家,看见粉红的猎崽蜷缩在厚厚的糜草之中。天寒地冻,黄天豪垂立猪圈旁,担心猪崽会被冻死,在猪圈上盖了遮寒的一条大棉毡。
马上快要过年了,侨祖村的怪事一桩接着一桩。第一件事是,倪二狗到镇上拉煤,在一个招待所里,发现了一名被人遗弃的女婴。当时,他住在二楼一个普间,半夜廊道上传来婴儿嗷嗷的啼哭声。倪二狗披着衣裳,打开门,探头一看,廊道铁椅子上,搁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好奇之余,他轻着脚步走近。取开了纸箱,往里一探,嘿,一个粉嘟嘟的婴儿裹在襁褓里哭得昏天暗地。哟,他心想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没人管?接下来,所有住宿的旅客都走出房间,看见他抱着一个婴儿端祥,纷纷指责:“喂,年轻人,怎么抱着孩子,让他在半夜三更哭叫,吵得人睡不着觉了。”有人走过来一瞧,孩子双睫毛茸茸,一眨一眨的,逗人喜爱,笑道:“孩子是你的吗?长得和你真像。”他当时一听,急坏了,将孩子放回纸箱中,道:“你们都搞错了,这孩子不是我的,是纸箱里的。”但旅客们摇头不信。他一时说又说不清,道又道不明,便把婴儿抱回房间,第二天早上,他将婴儿带回家了,还给婴儿取名萌萌。
第二件事是,我和葆君的二姑偏信谗言,听了村民嚼舌根子,说二爹与嫁到侨祖村的一个新媳妇勾肩搭背好上了。她一听气忿不过,找那新媳妇辨理。谁知,那新媳妇霸道实难招惹,大骂她是牵不住自家驴缰绳的母夜叉,是头跑出来发骚的驴。二姑差点没气晕,忍受不住,同那新媳妇打了一架。最后连村长也知道了,村长出面才平息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