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春冈的眼神有些疑惑,他想要问些什么,边上却响起了枪声,这个投降的老兵应声而倒。
一个小队长一瘸一拐的过来了,他用鞋尖翻过对方,正对着脑袋给那个还在抽搐的老兵脑袋上补了一枪,头盖骨和脑浆飞溅到了地上。
“八嘎!为什么停下脚步!”
“他投降……”刚才是疑惑,现在的长谷春冈就是发懵了。
“八嘎!”小队长给了长谷春冈两巴掌,“继续突击!”
“嗨!”
长谷春冈提着枪追他的队伍,一路上他看见了更多的死人,军人和……平民。长谷春冈开始感觉变得惶恐,和敌人刺刀见红都不皱眉的长谷春冈显然并不是由于畏惧,他只是不理解。
战斗结束的夜里,长谷春冈问他一直都很尊敬的军曹:“为什么要杀平民。”
“我们就是来杀人的。”军曹回答。
“我们是军人,在战场上杀死敌人的军人是职责,但杀死平民并不符合一个战士和武士的义理。”
军曹大笑了起来,拍着长谷春冈的肩膀:“我们杀对方的军人,归根到底不就是为了更容易的杀掉对方的平民吗?当然,如果那些平民在我们抢劫的时候不会反抗,我们还是能够留下一条命来的……或许?”
长谷春冈被惊到了,他是个有着理想和信念的年轻人,结果现实给了他一巴掌,然而,这只是他人生中最轻的一巴掌。
在下一场战斗中,他受伤了,因为他看着一个断了一条腿的男人,抱着炸药包扑倒在坦克的履带下面,他因为那壮烈的死亡走神了。
躺在医院里,长谷春冈的神色间已经没有了初时那种一往无前的纯粹,他开始怀疑。
当长谷春冈痊愈,回到小队中的时候,他受到了大家的欢迎,那天的食物有一只烤鸡。
长谷春冈很惊讶的询问食物从哪里来,因为错误估计了占领华国的时间,他们的后勤最近已经有些跟不上了。军曹得意的告诉他,这是就地征粮的结果。
长谷春冈的手顿了一下,他表示从医院刚吃回来,还不太饿,并离开了营房。找到了一个角落,开始呕吐。
懦弱的井口跟了出来,长谷春冈问:“就地征粮,就是抢劫吗?”
井口:“嗯。”
长谷春冈沉默了。
小队里因为有人牺牲,又补充进了一个新兵,军曹愉快的拉着大家去看新兵练靶子。
靶子是活人,是个衣衫不整的大肚子孕妇。
新兵认真的听着军曹的指示和“技术讲解”,不断的“嗨!嗨!嗨!”,当军曹说“开始!”,新兵毫不犹豫的举起枪,朝向孕妇扎了进去,长谷春冈的枪却在这个时候挑开了对方的刺刀。
“长谷春冈?你干什么?”
“那是个孕妇!你们要干什么?!”
“当然是给新兵练胆,告诉他一个士兵要做什么。”
“一个士兵的胆量是对敌人举起刺刀!不是平民!孕妇!”
“你是个懦夫!”军曹一巴掌推了过去,其他同僚也将长谷春冈围了起来,他们声嘶力竭的大声咒骂,脸部充血青筋暴起,可同时又痛哭流涕。
“我早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们!”
“胆小鬼!懦夫!自以为是的混蛋!”
面对战友的拳脚,长谷春冈没有反抗,他只是护住自己的头,任由他们责骂。新兵呆愣的站在边上,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井口躲在营房的角落里,抱着脑袋,不敢动。
推搡不知不觉开始升级,不知道是谁最先伸出了拳头,所有人都开始对长谷春冈拳打脚踢。这是一段丑陋难看的打戏,没有精彩的追逐,没有特技的效果,只有混乱骚动的镜头,还有男人们狰狞的脸,还有破嗓的嘶喊。
但所有观众都看着,影院中寂静无声,他们理解,不是“理解”那些士兵们为什么这么做,而是“理解”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这个发动战争的国家,已经把自己国民的人性扭曲了。
这些士兵们四处寻找宣泄的途径,面对敌人,面对敌国的百姓,也面对持不同意见的同胞。
长谷春冈被打得倒在地上,军曹的大脚踩在他背上。
“你!执行命令!”军曹对新兵喊。
在新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沉默安静的长谷春冈猛的挣扎了起来:“不!不!”在此之前,他大概以为自己被打一顿,能够挽救那可怜女人的性命吧?
挣扎让他得到的是战友们不分轻重的猛踢,他的额头流出了鲜血,视野开始变得一片血红。
“啊?嗨!”新兵端起枪,挺起刺刀扎向了孕妇。
孕妇的眼神一直是麻木的,但是在面对近在咫尺的刀口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可被紧紧捆绑在柱子上的她,能做的只是挪动一下身体,不过一寸、两寸的差别,至少……至少刺刀没有扎在她的孩子身上……
长谷春冈发出一声长长的凄厉惨叫,即使用撕心裂肺也不足以形容。
“上帝啊!上帝啊!”即使肤色不同,即使很多人对于亚洲发生的那段历史无比的模糊,但那并不表示人们感觉不到那种伤痛。
有些年纪大的男士开始吞下急救的药物,女士则紧紧抓住身边男伴的手。每一排都有哭泣的声音传出来。一些承受能力差的人产生了离开的想法,但碍于礼貌却只能坐在原地。还有些人闭上眼睛,低着头,开始默默的祈禱。
长谷春冈彻底的被小队的同僚孤立了,队伍里最脏最累的活都是他的,同时还伴随着来自战友的侮辱。原来爱笑温和的长谷春冈变得沉默,他闷头干着所有被安排的活,不说一个字。只有井口,会悄悄的给他塞一些食物。
“长谷春冈,这么沉默是不是想家了?!来,我带你去最能找到家乡滋味的地方。”有一天,军曹忽然又变成那个把长谷春冈当成弟弟照顾的好男人了。其他士兵也跟着起哄,他们半强迫的拉着长谷春冈离开了军营。
一间原来是某家宗祠的地方,现在门口聚集了许多排着队焦急等待的日国军人。
“慰安所?”长谷春冈看着门口挂着的牌子,沉闷冰冷的脸变得温柔了一些,“说是国内来的女学生,给士兵唱歌跳舞的地方?”
他温柔的黑眼睛,让所有看着电影屏幕的观众都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士兵,一定是想到了自己在家乡的妹妹,那个穿着红色衣裙的漂亮女孩。
军曹和其他士兵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和眼神与长谷春冈清澈的视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成年人都知道这种笑容中蕴含的是什么意思,而了解到这种意思的人们,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双手粗暴的攥紧。
不知道军曹和其他士兵说了什么,他们得以插队。
“这里的可都是充满家乡风味的节目!”军曹带着他走进了一排房间中。
那地方根本没什么节目,倒像是最下等的女支院,没有“客人”的女孩们一个个只是裹着薄薄的被子。
长谷春冈的表情变得越发苦涩,他意识到了,国家再一次骗了他,骗了很多人,他转身要走,但是军曹拉住了他。
“惠子!惠子你在吗?!啊!惠子你在这里啊!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
军曹猛地扯开了一个把头脸都裹住的女孩的被子,女孩发出一声惨叫。
长谷春冈瞬间瞪大了眼睛,那是他的妹妹!本来应该在家乡等着他回去,等着穿上白无垢作为最美的新娘出嫁的妹妹。
长谷春冈第一次打了军曹,他抱住妹妹,想要带走她,但是被打翻在地的军曹和其他士兵围了上来,把他拉了出去。惠子坐在那,看着哥哥离开,露出了一个笑容:“再见,哥哥……”
外边打起了雷,大雨倾盆而下。
长谷春冈在站岗,大雨把他浇得湿透,他的眼睛里却燃起了两团火。
他偷偷的离开了站岗的位置,在大雨里跑去了慰安所,就算是这种鬼天气,这地方依然排满了人。
一个女孩被被单草草裹着抬了出来,一脸焦急的长谷春冈愣住了,不过是几个小时的分离,妹妹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的血淌了一地,又在大雨里快速的淡去……
电影镜头一转,开始插入一段段真实历史的老胶片。
1937年12月3日,南京保卫战爆发,斑驳的城墙下,又添了新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