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件办下来,各玲一句话都没说。
做完之后她出来,大奶奶正与她舅娘聊得欢,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带着笑,竟露出些春风得意。见她出来也不问问情况,只一脸关切,说一会儿记得下去吃晚饭。就这样一句而已,可真关切哪是这样的呢?可见人的心,真是半点也作不得假。三爷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并不在家。
人死了,竟是这样干净的,仿佛半点痕迹也没有,大家装模作样地哭一哭,调头就能过得欢快起来。各玲木着脸穿过大堂,往楼上走。
二楼苏世黎听到脚步,出来看到她,问“都办好了吗?”
各玲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就停下来站定,她脸色惨白,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的,看着苏世黎,耳中听到的不过是极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可她却有些想哭,强忍着,说“阿娘舌头怎么都塞不回去。办事的人说只能剪了。我不愿意,她恼得很,说那就只能挂在外面去地府,做个鬼吐舌鬼,还说下辈子投胎都没得好。但后来好歹算是塞回去了。”
苏世黎问:“你没有发脾气吧,对办事的人可不能使脾气,怕她要作怪,我们不懂那些,她做了怪也不知道。”
“没有。”各玲这两个字说完,眼泪如决堤一般倾泻出来。她不想叫苏世黎看见,垂头站在那,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一时泣不成声“我今天都没有对谁发火。我好好地跟她们说话。”
第33章 铺子
各玲哭了一气。才缓过来回屋去。
四乐小声对苏世黎道:“她本来对小姐也不恭敬。小姐何必理她。”
苏世黎说“不过言语上冲撞一二,她礼也赔了,头也磕了,若还死揪着不放,岂不是小肚鸡肠吗?我还不至于这样”说四乐“你也要记得。固然不能受人欺负,从别人那怎么受的,便要原封不动怎么讨回来了,可也不能太得理不饶人。即做了一回人,总有些时候要活得堂堂正正些。”
说罢扭头却见有个男子站在楼梯上向上看。因背着光,也看不出来是谁,只觉得身形很高有些壮实。人一动,才看清楚,原来是穿得厚,人并不壮。
“实在冒昧。”来人声音带着笑“堂屋里没有人。我问了两声,也没人应。”
听着声音到是有些熟的。
苏世黎礼一礼侧首并不直视,只垂眸看着地上,说:“大奶奶与人众客人怕是在内堂呢。”
来人应声,对她微微点头,转身向楼下去,一边还有小厮扶着他。
苏世黎心中猛然想起这声音是谁,快走了几步,到了楼梯口。“是张四少爷?”
那人停下来,回头看,堂屋漏来的天光,照应他白皙的脸颊,很讶异似地道“原来是苏娘子。上头光线暗些,我方才竟没认出来。”
苏世黎也不想他竟为三奶奶的丧事上门来。大奶奶还给张家送了信不成?还是他自己从哪里得了信来的?想探探口风,却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不奇怪。人在眼前看着自己,自己嘴里却没有词,竟窘迫起来。干巴巴问:“你来了。”
张子令说:“是。我方才来的。”他上前走了一步,那光从他脸上落在了衣裳的毛边上头“你不要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
除了曹正书,苏世黎没有这样近的与一个男人说话过。只盯着他衣领子上头那一道光,不敢看别处。
原她之前还想过,要把这婚事抢过来。可如今终于单独见到了人,已经算是事到临头了,别说勾引人,光站这么说话竟比要她上刑架还难。又因为心虚,怕对方知道自己心里头的想法,手脚都不自在了。
一时有些懊恼。自己在这件事上这样不争气,那玉佩要怎么得来?鼓动自己,大胆些。可这样的事也不是光大胆就可以。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两个人站着,一时竟没有说话。一个是不知道要与个陌生男人说什么,一个只是仰头看着,大概是在等她回话。
这楼又暗,又幽静。时有人声传来,显得悠远。
过了一会儿,张子令突然说:“我不是特意来的。我是在这附近,想着即听说了这个事,不来似乎不大好才来的。”
那婚事还是不成了。苏世黎松了口气。她还怕张子令真个与边蔓看好了。
不论自己抢不抢得来,他与边蔓这婚事都不能成,要是成了,玉佩即是订礼,意义非凡,是决不可能被随意拿出来赠人典卖的,除非张家倒了边蔓不卖这东西便不能活,那却是什么年月的事。
想着也就不由自主地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怕被人看见,立刻敛去。却不知道被张子令瞧见了没有。
想着自己总要说点什么才开口“你……”
对方也正开口:“你……”
苏世黎连忙停住。
张子令却也停住了。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苏世黎脸上莫明烧起来“你说。”
张子令说“你在省城呆到几时?是要长住的?”
“恩。”
两人沉默了一气。
张子令又说:“我过几日要上都城去,有一段不在省城。不过下雪的时候怕就回来的。”顿一顿又补道:“又或事情顺利能早一些。我便回来得早一些。”
苏世黎不知道这种话要怎么应。点头“原来是这样。”
两个人仍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苏世黎觉得自己额头上的细汗都要冒出来了。
张子令提示她:“苏娘子有什么要带?都城许多东西,省城没有。”
苏世黎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怕空气再安静下来,两个人干巴巴地互看,连忙说:“倒也没甚么想要。”
张子令说“没有吗?”
这时候有脚步声从内堂往外堂出来,还有人说话的声音。见到张子令,大奶奶喜笑颜开。张子令与她寒暄着下去了。苏世黎立刻退回楼道,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只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拿手捂也捂不住。
四乐可着急了:“您怎么不让他带呀。让他带个东西,他一回来不就来看您了吗?”她觉得这少爷身世好,配得上自己主家的。
可不是?苏世黎也有些懊恼“我一时想不出什么省城没有,都城有的东西。”言罢一抬头,却见张子令不知道为什么,又上楼来了。就站在楼梯口上。两个人面面相觑。人家看着她,她是什么样子她自己可不知道,她看人家只看到一坨黑的,也不晓得对方是什么表情。
四乐却不知道,还在说:“就一定要省城没有的吗?随便说一样便是,您什么都不要,哪还有机会见得到人呢。”
苏世黎只觉得腾地一下,血从脚涌到了头,整张脸都涨红了,她只恨这血气怎么不冲破了天灵盖,让自己就死在这里算了。真是一世都没有这样难堪过。拉着四乐,扭头跑。冲到屋子里,立刻反手关上了门。
又怕张子令来。紧张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外头的动静。
四乐也傻了。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他……”
苏世黎急,摆手叫“你快不要说话了。”
听着脚步声过来,慌得不知道怎么好。可莫明地,又气又恼。脚步声一直到了门口才停下。站了一会儿,又转身下楼去了。
实在万幸,苏世黎可不知道对方要是敲门,自己要不要开,不见吧不成样子,见吧脸皮实在拉不下去。人一走,可松了好大一口气。
只是恼悔,这样一来他就已经看穿了自己心怀不轨,有刻意接近他的意图。玉佩怕只能用别的办法拿来了。
她定定站在门背后好一会儿,回味起刚才的说话,又更后悔,自己实在应对不当。他说要去都城,起码可以问问人家为什么事去。什么叫‘原来是这样’?
可她实在没有这样近独自与男人打过交道。便是曹正书,在最初两个人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连站这么近说话都不曾有。后来么也只得一次亲近……不提也罢。
如今好好的机会成了这样,苏世黎气馁之余也看清了现实,如今实践得知,自己要去勾搭什么人,却是比上天还难。不如趁早从旁的法子做打算。
可旁的法子能有什么呢?一样价格不菲的东西,如何叫人双手奉给自己!
捧着发烧似的脸,蹙眉不言。过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平复些了之后,脑中灵光一闪,倒是容易隐隐约约有些头绪。不过要成这桩事,却得要先拿下米家来――又绕到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