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东西?殷然错愕地看着傅卓媛,佩服她这瞬间变脸,谎话信手拈来的本事,又下意识地看了看阮青山,他跪得低低的,头都不敢抬。
虚张声势倚强凌弱的家伙,见了真正的强者,便怂地比谁都彻底。
这才是贼,见了官便心虚,可我不是!
她挺直了脊背,从凌无书身后走出来,与傅卓媛对峙道:“傅大小姐说我偷东西,正好知州大人也在,那我们就一同公堂上去对峙,若是真能证明我偷了,任罚。可若是傅大小姐你空口白话地污蔑人,大人公正严明,也定不会轻饶,是吧?”
“你……”傅卓媛本就气急败坏,被这么一顿怼,竟有些乱了方寸。
这丫头什么时候口齿如此伶俐了?她从来……从来不知道反抗我的。
她看着殷然,那凛然的眼神竟令自己下意识想要躲闪。
而凌无书也不偏不倚,厉声道:“这青天白日的,谁给你们的胆当街抓人?!常锋,都给我抓到衙门里去,一个个审问清楚了!”
傅卓媛明明白白说了是家事,凌无书这话,分明是当众驳她面子,话音一落,一地的求饶声此起披伏。
“算……算了……”傅卓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生生挤出几个字,“傅家奴仆众多,难免管教不严,哪能劳烦大人帮忙管教。你们……是不是看错了,冤枉殷姑娘了?给我回去好好想清楚。”
不能再指望凌无书偏帮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她自己僵硬地找了个台阶下,生生将话头转了回来,底下众人一听也纷纷顺着她的话,说可能弄错了。
方才还叫着“凌郎”,这会儿生生拗成“大人”,这弯转地可是又大又急,殷然欣赏着面色迥然的傅卓媛,心想凌无书本也没有相信她冤枉了自己,只是看不过去聚众追赶殴打女流之辈,准备带走问个清楚罢了,傅卓媛竟这么经不住吓,早早漏了怯,不是明摆着承认了自己冤枉人吗?
傅卓媛又上前和颜悦色地对殷然说:“不管是不是拿了东西,想必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今天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就算了,你且走吧。”
走?殷然盯着那一抹假笑,明白了傅卓媛心里的算盘。
她能走到哪去?
既已被发现,必会被跟着,等到了一个凌大人看不到的地方,那还不是跟元二一个下场?!
她笑着地看向傅卓媛,看得她有些手足无措,然后转头对凌无书道:“凌大人,昨晚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昨晚的话”,这几个字太具爆炸性了,傅卓媛瞬间愣住了,挤出的一抹假笑僵在唇边,脸像打翻了颜料坛子,顿时五彩纷呈,好看极了。
光是冲着能在她脸上看到这样难得的光景,殷然也要气她一气。
“既然是误会,就算了。”凌无书语气缓和了下来,对侍卫吩咐,“按律例一人领十个板子,带下去。”
阮青山等人方以为没事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一顿板子,一个个脸色青绿,敢怒不敢言。
傅卓媛还沉浸在殷然的话里,一时间分不出神来为家仆说话,只见凌无书看了看殷然,又看了看自己,说道:“本官说话,绝无戏言。”
“你们,在说什么呢?”她将笑未笑,唇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凌无书转向她,语带恳切,“怪我没早对你提起,家母昨夜去圣母娘娘庙上香祈福,看见这姑娘,觉得十分喜欢,问起家世,方知道她无父无母,便想将她招回家里做个贴身丫鬟,也当是为圣母娘娘积福。这位姑娘没有当即答应,说考虑考虑,这下应该算是答应了。”
傅卓媛能信?殷然暗笑,这两人信口雌黄的本事倒是谁也不遑多让。
“不成!”
这两个字在傅卓媛的脑子里轰轰隆隆,来回轰炸,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脱口而出。
“为什么?”殷然倒是很感兴趣她会怎么说,她这下一点也不急了,开始是人为刀俎,现在看样子,倒是把傅卓媛逼到了绝境。
“凌郎——这丫头,到底是手脚不干净,虽说下人可能记错了,但也可能,没记错呢?庄子上的人都说,她德行败坏,不尊敬家主,这样一个丫头,怎,可放心让她伺候凌老夫人?”傅卓媛支支吾吾地说道。
“噢?那可真要上公堂证明我的清白了。”殷然眉稍一挑。
“那倒也不必,芙蓉,替我搜她身。”傅卓媛突然下令,话音刚落,一个服侍在她身旁的丫鬟立刻上前来,不由分说地开始搜殷然的身。
“欸!”凌无书的面色显而易见地一沉,然而那丫头动作太快,两人又都是姑娘家,命人强行拉扯,场面总不太体面。
当街被搜身,对殷然来说算得上一大耻辱,她知道傅卓媛在意的是什么——元二口里那张莫须有的字据。不管是真的还是唬她,一日不找到就一日不能安枕。
丫鬟当然是一无所获,傅卓媛见什么也没搜出来,才讪讪地说:“看来,真是冤枉你了。”
说完又不甘心地对凌无书道:“可她人品真不能信。”
凌无书本就对刚才的搜身感到不满,官老爷面前用私刑?!
他也不再做多余的周旋,只淡淡地道:“奈何家母喜欢。”
第9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殷然此刻坐在轿子里,同轿子外的凌无书仅一帘之隔。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几天前还觉得遥不可及凌大人,今天竟成了她的救命恩人,甚至还对她有求必应——
她说要与傅卓媛公堂对峙,他就出手抓阮青山;她要求兑现诺言,他就说君无戏言;甚至后来,她当着傅卓媛的面要求能白天依旧在德仁堂跟着谭大夫当学徒,收工后再上凌府伺候,他也一口答应。
傅卓媛当时的脸色,连一心看好戏的殷然都没眼看。
如果她聪明点,应该不会让殷然在短时间内有任何闪失,否则,今天的事情闹这么大,出了事,凌无书自然知道该从谁查起。
夕阳的余晖从轻薄的缎纹织锦透过来,一片朦胧的暖黄。
她悄悄将轿帘掀起一角,从缝隙间抬头望去,凌无书温润的侧脸近在咫尺。鼻梁高挺,面如寇玉,眉梢眼角自有一股清朗的少年神韵,却又沉稳温和,心细如尘。
只是细一看,有些不自然的苍白,不时轻咳一声,面容有些恹恹的。
原来真的是病了,应该患了伤寒。
殷然只觉得脸颊被夕阳照得有些发烫。
她放下轿帘,不自觉地揉了揉酸胀的右膝。
当凌无书不避讳所有人惊诧的目光,请她乘坐自己的轿撵时,殷然才发觉刚才的推搡中,其实受了好几处伤,最厉害的,就是这被踹在右膝上的一脚。
而凌无书连这点都注意到了。
她没有拒绝,泰然自若地坐上轿子,全无作为“下人”的扭捏或畏缩,反而有种世家小姐的气魄,这让在场的傅家众人又是倒抽一口凉气——这个小药农,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可这全是为了气傅卓媛的,殷然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心安理得,也丝毫没有被英雄救美的悻悻然。
因为她知道,帘外这人对她的好,多是出于同情。
她是个要强的人,可偏偏每一次的窘迫无助,都让凌无书撞个正着。不管是出于父母官爱民如子的心态,还是男子对弱小女流应有的恻隐之心,他都没理由不帮她,且这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但殷然无法坦然接受,她无奈地看着帘外那一丛挺拔的身影,心想这份人情若是要还他,该有多难!
回到凌府后,凌无书将殷然交给谢管家,交代了两句,便跟母亲请安去了,请完了安,二人一同用膳。从她所居住的西厢房,经庑廊去往大厅用晚膳的这一路上,母亲一个劲儿地损儿子,
“气未婚妻城中一绝。”
“在未婚妻面前公然带回一妙龄女子。”
“惊!为一关系不清的女子,将未婚妻全家送上公堂。”
“渣!昨夜一夜未归,今夜竟带女子回府金屋藏娇。”
……
等到了大厅,母亲依旧滔滔不绝,乐此不疲地损儿子。
凌无书虽一副宽容的模样,任凭她打趣,可心里却是无比委屈:他不过是按律例行事,谁也没有偏袒。
请殷姑娘坐上自己的轿撵后,他也很绅士地提出送傅卓媛回傅府,途中好好安抚她,可她自己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连连拒绝。他回府的路上回忆了很多遍,自己说的确实是“安慰”而不是“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