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朱素素和李拂念共用的内书房里,李心欢见父亲不在,母亲正捧着一本游记在读,一脑子鬼主意地凑过去,磨磨蹭蹭道:“母亲,在看书呢?”
朱素素放下手上的薄书,青葱十指冲女儿招了招,脸上露出一个酒窝,下午的暖阳透过窗棂撒在她玉白的脸上,显得无比温柔贤良,她道:“睡好了?”
李心欢鼓着嘴巴点点头,和朱素素挤在一块儿坐,含着稚气问:“母亲怎么晓得我在睡?”
“我才去瞧过你,想问问你那《千金方》看出个名堂没,见你睡了,便没吵着你。”走之前,她还轻轻地吻了女儿的脸颊。
李心欢往朱素素腿上坐,眼睛在紫檀平角条桌上扫了一眼,快速锁定在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的锦匣上,里面嵌着一块还未用过的墨条,她道:“我就是心血来潮了瞧瞧,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朱素素替李心欢扯了扯衣领,柔声道:“天气转凉,夜里少蹬被子。”
李心欢点点头,盯着那块徽墨,目光渐渐移到朱素素脸上,抿了抿唇道:“母亲,我想写魏碑体。”因晓得朱素素最爱这种字体,若说要写这个,母亲肯定应允。
朱素素好奇地笑了,道:“你只爱隶书,今儿怎么转性儿了?”
李心欢勾着母亲的脖子,撒娇道:“女儿好学,什么都想学学嘛。”
朱素素握着李心欢藕节一样细嫩的手臂,浅笑道:“好,你想学就学,我这儿的字帖你自己挑几本拿回去吧,或是在我这里学也行,等你爹回来再把位置腾给他。”
李心欢迅速摇头道:“不必了,我不跟父亲抢位置,我去舅舅那处学,正好用他的砚台他的纸,嘻嘻,省了我的花销。”
朱素素露出一排贝齿,点了点女儿的玉脂鼻头,愉悦道:“你也太小气了些!”
李心欢继而道:“母亲,有佳墨者,犹如名将之有良马也。要写好魏碑体,我还缺一块墨条呢。”说着,头一转,眼睛就盯着朱素素书桌上敞开的匣子里的徽墨不动了。
朱素素恍然大悟,轻掐着李心欢肉肉的脸颊,微咬着牙笑道:“你个小滑头,在这儿等着我呢,这徽墨可是方于鲁大师所制的九玄三极墨,是前无古人的佳品——虽然难得,你若要便拿去吧。”
对待女儿,朱素素一向很大方。
第14章 徽墨
李心欢得了徽墨大喜,脱离朱素素的怀抱,小心翼翼地捧起匣子摸着墨条,匣子里传来淡淡的香味,轻嗅一口,似乎有麝香、冰片、珍珠粉的味道。
抠出长方形的墨条,李心欢放在掌心掂量了下,欢喜道:“果真是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好墨,用来写字定是极好的。”
朱素素抚上女儿细嫩的脖颈,轻轻地摩挲着,宠溺道:“你倒是记的清楚,拿去用吧。”
把徽墨放进匣子里,李心欢宝贝地握在手上,甜甜笑道:“谢谢母亲!”她真没想到来母亲这儿有这等收获,早晓得早早来此寻了宝贝,就当给舅舅的谢礼了。
李心欢得了宝贝脚底抹油似的去了,朱素素站起身从窗外望过去,自言自语道:“这墨我今日才想起来用,倒忘了跟她说是庭容送来的,该叫这丫头好好谢谢她舅舅才是。”说罢想着道:算了,明日再说不迟。
朱素素重新拿起书细细地读了起来。
……
李心欢得了徽墨回房之后又入了库房,她觉着这匣子未免太女气了些,重新换一个才好,温庭容必定从里到外都会爱上。
寻了好一会儿,李心欢都没找见更好的匣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就这么送去好了。
捂着宝贝到了幽篁居,李心欢把徽墨藏在身后,站在书房门口,看见温庭容果然还在写东西。
温庭容抬眼瞧了她一眼,道:“不是说好了明日再过来吗?”
李心欢慢步走近书桌,狡黠道:“是舅舅说的,我可没答应,这怎么能叫说好的?”
温庭容不语,李心欢拿着匣子的有点紧张,她还是头一次在平日里送舅舅什么东西,以往都是在他生日的时候才精心准备礼物。
温庭容又觑她一眼,一语点破:“藏着什么东西?”
李心欢内心隐隐激动,舅舅看了这徽墨肯定会喜欢,她抿唇忍着笑,把匣子放到桌上,慢慢地推到温庭容面前,道:“舅舅,我送您的。”
温庭容挑眉看了一眼,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
“什么东西?”温庭容想,也许是匣子好看,所以朱素素用完了墨条把盒子送给李心欢了。
李心欢压下兴奋道:“舅舅,您自己打开来瞧瞧。”
把蘸了墨的笔搁在砚台上,温庭容依言打开匣子。李心欢直直地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生怕错过舅舅的笑容。
打开了匣子,映入温庭容眼帘的果然是他送给朱素素的那块方于鲁所制的九玄三极墨,兜兜转转竟然又到他手里了。
温庭容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嘴角只是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已经令李心欢十分高兴了。
李心欢眉梢带笑,雀跃道:“我就知道舅舅喜欢!”情不自禁地把手也握紧了。
温庭容问她:“这徽墨哪里来的?”
李心欢咧嘴大笑道:“母亲送我的。”
温庭容放下匣子淡淡道:“巧了,我曾送过你母亲一块徽墨,倒是跟这一块一模一样,连与我挑选的匣子都毫无二致。”
李心欢:……
母亲为啥不告诉她,这是舅舅送的?!
李心欢羞窘地看着温庭容,久久不能言语。借花献佛,结果弄成了这样子。
温庭容看了外甥女一眼,安慰道:“既然又到了我手上,便是与我有缘——你不是要来练字吗?就用这块墨吧。”他给李心欢让出了位置,依旧亲自替她研墨。
李心欢耳根子烧红,又不好意思走开,只得乖乖地提笔写字,一笔一划一板一眼,倒比上午写的还好些。
期间,李心欢越写腰越弯,眼睛都要杵到桌面去了,温庭容频频抬起她的额头。整个书房里寂静无声,一派岁月静好。
下午回去的时候,李心欢在石子小道旁扯了朵芙蓉花,把锯齿花瓣一瓣瓣地撕下来,心事重重地往一步堂去,她怪自己太鲁莽,竟然做了这样粗心大意的事。
晚上吃完饭,朱素素还问李心欢:“徽墨好不好用?”
李心欢闷闷答道:“好用。”简直好用极了。
朱素素笑道:“是你舅舅送的,我一直没用,昨儿墨条用的差不多了,今天才拿出来你就讨去了。”
干瘪的笑了两声,李心欢下午就知道这件事了。
朱素素还特特叮嘱说:“记得去谢谢你舅舅。”
李心欢点头辞了父母,便回房了。
*
乡试过后中秋如期而至,李家几个长辈大多喜静,府上便多是几个晚辈一处玩闹。
中秋的早上,李心巧早早地打发了丫鬟去跟李心欢说,早些去园子里的花厅,兄弟姐妹们一块儿吃饭喝桂花酒,晚上再和长辈们吃个团圆饭,一齐到后山上面赏月去。
李心欢很喜欢节日,压枝苑的丫鬟才来传了话,她便换了衣裳,坐在圈金螺钿镜前挑簪子,梅渚选了几支金簪她都不满意,云凤纹金簪、合菱玉缠丝曲簪都被重新收进了妆奁里。
峰雪道:“小姐不如戴菊花簪,再配四蝶穿花碧钿,好不好?”
李心欢思索一番道:“贴花钿可以,簪子就不戴菊花的了,就那支叶白玉钗,配一对翡翠圆耳珠吧。”菊花簪是祖母赏给姐妹两个的,她想李心巧今日应景肯定要带这支簪子,两人撞了反而不好,堂姐可能会不开心,反正花厅里都是同辈,既不在长辈跟前的,也不算不孝顺。
两个丫鬟酝过味儿来,立马动起来,一个替李心欢戴簪贴花钿,一个替她戴耳珠子。
因朱素素对妆粉口脂颇有了解,她知道有些东西重铅,对身体不好,她说李心欢年岁尚小,平日里不许用这些,至多只许涂涂口脂眉毛。
顺母亲之言,李心欢今日也没有画浓妆,只叫丫鬟加深了眉色,略抿了口脂,在眉心贴了个花钿便出门了。她一身轻薄柔滑的白底湘绸粉彩团花褙子,淡粉色的挑线裙,山眉水眼、唇红齿白,两个丫鬟看了都直呼漂亮。
李心欢对着牡丹缘嵌螺铜镜左右顾之,满意道:“走吧,去找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