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罪皱了皱眉,靠在座椅上,深邃的眼睛如同平日那般莫测,他盯着前方……清明说的这些,在当年的法医尸检报告中都没涵盖到。他能如此分析,就好像当年的尸检现场,他也在场。
可现实是,十几年后的今天,清明坐在车里,一边开着车,一边和自己讨论案情。刑罪相信,清明说的这些,是他看过卷宗后,从当年简洁的案件笔录以及尸检报告中榨取到的信息,在通过自身经验,将一些细节一帧一帧放大,就有了自己的见地。
自己果然没看错清明。清明有时心豁达却又不盲目乐观,心思细腻起来,一双眼的洞察力甚至能赶上显微镜。
见身边的人默不作声,清明侧头看了刑罪一眼,见刑罪此时脸上的神色,他知道:有关刀的问题,自己不必再作过多的解释。
这时,红灯亮起,车在清明的操控下再次启动。
“第三,也就最离奇的。三名家政基本是在同一时间死亡,而他们的死亡时间与清晟国夫妇的死亡时间相比起来,延迟了大约四十多分钟。而法医在三名家政身上没有任何挣扎痕迹或者绳索捆绑后的痕迹,凶手为什么不捆绑他们?很显然凶手在对清晟国夫妇行凶时,并不担心那三个家政会突然反抗逃跑,这是为什么呢?既然凶手的主要对象是清晟国夫妇,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先对家政动手?而是等杀死清晟国夫妇的四十分钟后再对他们动手…”
这时,刑罪幽幽道:“会不会…杀害清晟国夫妇和杀害三名家政的不是同一个凶手?”
说完,两人的视线几乎是同一时间落在对方的脸上。
二人想到了一块。
刑罪道:“你打算从家政身上入手?”
清明不置可否道:“我托了位朋友专门查了这三人的底细,张大斌,孙强以及黄忠明他们的背景很普通,且除了黄忠明,其他两人都没亲属朋友。黄忠明有个叔叔,叫黄大贵。他一手带大黄忠明,叔侄关系很不错,甚至为了黄忠明,黄大贵一直没娶妻生子。”
“朋友?”刑罪道,这貌似是头一次从清明口中听到他还有朋友这事。
很显然刑罪这次的关注点跟他没在一个频道上。
“之前的同事,人不错,改天介绍你俩认识认识。”清明道
刑罪没说话,
之后车开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在一处名为“烟袋巷”的路口停下。此处地段偏僻,前后左右都是并排而建的矮式平房形成的胡同浅巷,四下里没看到有几辆车开进来。
根据大门旁水泥柱上的门牌号,清明在一处破旧平房门口停下,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这时,隔壁的铁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位中年女人,年纪大约五十多岁,一双眼反反复复落在二人神色,不住的打量。
“你们找谁?”
刑罪道:“我们找黄大贵,您今早有见他出门吗?”
中年女人犹豫了几秒,又问:“你们打哪儿来的?找老黄有什么事?”
清明深知,在这种密集的村间巷里,家家户户任何事都没有不透风的墙,像这种大妈对邻里之间的事情都是无所不知。赶在刑罪开口前,他接过话:
“姐,我们在一个剧组工作,最近我们导演看中了黄叔的房子,想租用他的房子拍电视。哦,我们导演前两天跟黄叔提过这事儿,黄叔也答应了,就是租金还没谈好。今天导演临时有事,所以就叫了我们来,找黄叔谈这事儿。”
中年女人盯着清明,见他面相清俊,说话时脸上还挂着温雅的笑容,开口一个“姐”叫的好不亲切,自然而然的也就打消了警觉性。
“老黄前两天就搬走了。”
清明和刑罪疑惑的对视了一眼。
“这个老黄也是奇怪,刚回来没两年,又搬走了,真够折腾的。”
清明问:“姐,你刚说他刚回来没两年是什么意思?他之前不是一直都住这儿吗?”
中年妇女朝私下环视一圈,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道:“小伙子,我告诉你们吧,老黄其实还有个侄子,叫啥我忘了,不过他侄子十几年前就死了,我听说,是在外面被放高利贷的给杀死的。哎哟,真是可怜啊,他借钱估计也是为了给老黄看病。”
“黄叔生了什么病?”
“老黄年轻那会,跟我家那口在一个钢厂里干活的,他就一个兄弟,害了肝癌死了,留下一个儿子。老黄后来一个人把自己这个侄子拉扯大,结果被查出心脏有毛病,具体是个什么病我也叫不出个名字。生了那场病后,老黄就跟他侄子搬走了,听说是去大城市里看病去了。过了十多年,老黄一个人又搬回来了。平时也不怎么出门,我们问老黄,他侄子去哪儿了,怎么逢年过节也不回来看他。老黄说侄子十几年前就死了,问他怎么死的,老黄也不再开口。”
这时,妇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对了,后来我从旁人那里听说,他侄子其实是在外面干不正当的工作,被一帮杀千刀坏心眼的杀了。哎,这孩子其实也是命苦的娃啊...”
“您知道黄叔他搬去那儿了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见继续留在黄大贵家也等不到人,二人索性道谢准备离开烟袋巷。临走时,中年女人叫住了清明,想把自己最小的闺女介绍给他。
这时,一直沉默的刑罪抢先开口:“这小子是没这个福气了,他有人了。”
中年女人一听,眼底笑意褪去,一脸的失望。这时又突然发现刑罪人高马大,一表人才,眼里的光重新亮起:“小伙子,那你可有对象了?”
“我有老婆。”
说完,刑罪一手攥住清明的手,往车方向走。
上车后,清明启动车子。
刑罪问:“去哪儿?“
“当年的案发现场…”
刑罪陡然皱眉,看着他。
怕刑罪多想,随后,清明笑着又补充了句:
“也就是你老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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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另一处,清晟邦正坐在书房里吞吐云雾。他的脸阴沉沉的,一双眼在白烟中隐隐绰绰,模糊不明。
这时,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
许羿推门走了进来。
“医院那边来电话,夫人说,想见您一面。”
清晟邦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在吐尽最后一口烟雾,抬手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后,方开口:“你替我去吧,还有…” 他顿了顿,缓缓抬眼阴恻恻道:
“下次别让我再听到你称她‘夫人’,我之前就提醒过你,不准叫她夫人,我从来没承认过她。”
许羿紧握的双拳很好的被掩在了书桌前,然而他脸上依旧平静。
半晌,他微微颔首:
“是。”
从清家出来,许羿独自驾车去了一家医院。那家医院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尹氏成立的一家私人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各个仪器里发出机械清脆的声音,像是教堂里神父做的祷告。许羿轻轻阖上门,走到病床边,看着病床上再熟悉不过那张脸。
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由于长期的病痛折磨,那张憔悴病恹的脸如死灰般晦暗。
女人名叫尹岚。
许羿拉过椅子,坐到了病床边上。
尹岚并未睡着,缓缓睁开眼,见来人不是清晟邦,眼底仅有的一丝期待化为苦涩,却很快又被一丝笑容掩盖过去。
“你来啦。”声音几不可闻。“他…还是不肯来吗?”
许羿没说话,替她掖了掖被子。
“小羿,我很快就要去见尹哥了。”
许羿握住尹岚的手,冰冷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柔色,“你答应过我,能陪我一天是一天,别这么快走,好不好?”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手里握着的那只手仿佛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块枯木。只要自己稍稍用力,可能就折断了。
“好好找个人陪你,你知道的,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许羿低头,在尹岚的手背上吻了吻。
“我知道你很痛,睡一会吧,等你睡醒了,我把清朗带来。”
听到“清朗”二字,尹岚面如死灰的脸上顿时浮现一抹微弱的亮光。
“朗儿,朗儿…”
“嗯,他回来了。清晟邦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你。放心,他很好,已经长大了,也越来越像他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