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站在人群的中央,他看见两个官差举着红色的大榜,将这张杏榜贴了出来。榜单是从后往前贴的,本届会试一共录取291人,唐慎看到第217名竟然是刘放。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重名,谁料再看,竟然真的是刘放刘克己,本次参考的国子监学生中最有希望夺得会元的刘放。
也有其他国子监学生看到了刘放的名字,有人喊道:“刘放,你怎的只有与217名!啊,刘放兄你怎么了……唉,没想到刘放兄这般沉不住气,竟也不等榜单放完,就甩袖离去了!”
唐慎心想:要不是李大学士出了这种乱七八糟的破题,刘放能拿不到本届前三?甩袖离去还是好的,脾气暴躁的可能都要当场骂人了。
等再往下看,唐慎又看到了一两个熟悉的名字。在景王府参加解元宴的几位学子,大多获得了前百名,可都名次靠后。再往上看,唐慎看到了梅胜泽的名字,在第34名。
唐慎立刻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梅胜泽。
梅胜泽朝他拱拱手,苦笑道:“我已然知足了,景则可别笑话我。”
唐慎深有体会:“感同身受,无耻之尤。”
榜单再往后放,唐慎又看到两个认识的名字。两刻钟过去,只剩前三名没有公布。
姚三紧张地屏住呼吸,唐慎也死死盯着杏榜。
开平二十七年,盛京会试第三名,姚僐姚问机。
第二名,唐慎唐景则。
第一名,王霄王岱岳。
忽然被人一把按住,唐慎懵懵地转过头,只见梅胜泽欣喜地看着自己:“景则,你得了第二!”
姚三也激动坏了:“小东家,您是第二名!”
唐慎愣了下,故意道:“我叫唐慎?”
众人哈哈一笑,周围的国子监同窗们也纷纷祝贺。
梅胜泽:“瞧你这模样,可把你得意坏了。”
唐慎嘿嘿一笑,难掩激动:“知我者,胜泽兄也!诸位同窗,千里楼,今日中午,我唐慎全请了!”
“可不得去捧景则兄的场子!”
“我定然前往!”
会试中第在唐慎的意料之中,可会试拿了第二,这出乎唐慎意料。他美了一天后,仔细想了想,得出结论:“我本身天纵奇才,又有穿越金手指过目不忘加成,嗯,这占了八成原因。除此以外,我第一篇文章写得应当算是不错,可第二篇委实一般,只能说文字扎实。能得第二,一定是靠第三篇‘吾日三省吾身’。朱熹先生助我啊!”
竟然猜得八九不离十。
唐慎得了好成绩,立刻便去向傅渭、王溱报喜。然而这次他并没能见到王溱,王溱离京去办事,几日都没回来。等到再见王溱,却是唐慎想不到的情况。
每次会试都是在二月进行,三月放榜,四月初就要殿试。
国子监人才辈出,每次会试放榜至少有六分之一的进士出自国子监。每到这时候,国子监林祭酒便会邀请朝中大臣,请他们来国子监授课,被称为“官课”。这日唐慎听讲习说,明日来国子监授讲官课的竟然是户部尚书王子丰,他错愕不已。
梅胜泽也道:“景则,竟是你师兄!你怕是早就知晓了吧。”
唐慎无辜极了:“我连我师兄何时回的京城都不知道!”
第二日,林祭酒带考生们来到率性堂。未时一刻,身穿正红色官袍的王溱从讲堂的正门进来。他虽说穿着官服,却没戴官帽。他站在讲堂前方,清润平和的目光在台下学子身上扫了一番,应当看见了唐慎,可并没有刻意看他。
国子监的学生中,有一半出身官宦世家,对王溱有些了解。还有一半是正儿八经的寒门子弟,从没见过这种朝廷权臣。见到王溱如此年轻,以刘放为代表的寒门子弟吃了一惊,本来端着的表情各有变化。
然而国子监的学生们还是沉住了气。
王溱开口:“我名王溱,字子丰。今日来国子监开官课,是为师生之谊,并无宦场高低。”
学生们齐声道:“听王先生言。”
王溱正式开始授课。
林祭酒这次特意请王溱授课,讲授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政务时事。当然,王溱不可能将朝中大事透露出去,可他举手投足、谈笑风生间,便轻易说了几样先帝时期的往事。聪慧的学生一点就通,对官场有了更深的了解,对未来的殿试也有了一些准备。
四月初的殿试,不考八股制艺,只考时政策问!
官课结束,学生们还沉浸在刚才的讲课中。
王溱声音清朗:“可还有困惑之处。”
几个学生犹豫片刻,提出自己的疑惑。王溱一一解答。
官课结束,王溱至始至终没有多看唐慎一眼,唐慎都开始怀疑自家师兄这次莫非真的只是来讲授官课?
“王子丰是个这么好心的人?”唐慎总觉得王子丰和好心这个词完全没有联系。
等他走出率性堂,一位讲习在外头等他,道:“景则,王大人在崇志堂等着你了!”
唐慎一头雾水地来到崇志堂,他轻轻敲门,王溱道:“进。”
唐慎进了屋,只见王溱站在崇志堂西墙的一张老翁骑牛图旁,仰首望着。唐慎进来后,他转身看向唐慎,目光在他的脸上停顿了一瞬,接着往下落,落在他唐慎的肩头。
唐慎:“子丰师兄。”
王溱走上前,伸手从唐慎的左肩上摘下一朵淡色花瓣。
唐慎一愣。
王溱:“杏花。”
唐慎:“许是刚才从国子监的后院里走过时,落在身上的。”
王溱笑道:“恭贺小师弟,杏榜提名,会试第二。”
这些天被无数人恭喜过,唐慎早已有了免疫力。可听到王溱这句平平凡凡的话,又看着王子丰这张微带笑意的面庞,唐慎莫名地就有了点赧意。唐慎语气真诚道:“如同师兄说的一样,会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殿试。”
王溱点点头,忽然扯开话题:“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唐慎身为现代人,都一下没能理解王子丰这神奇的脑回路。
不是,刚刚还在说会试,怎么突然又问他练字怎么样了?
唐慎心里嘀咕,嘴上道:“练了很久。”
“离殿试还有十日,这些日子你每日申时来府上。”
“师兄?”
“我教你练字。”
“……”
今天的王子丰怕不是真的哪里不对吧!
等到很久以后唐慎才知道,王溱压根没觉得他殿试能够靠真才实学得前三甲!
时政策问,说起来简单,其实比八股文还难写!八股文的题目都是出自四书五经,哪怕对天下大事没有一点了解的寒门子弟也能引经据典,写出不错的佳作。可时政策问呢?
唐慎今年才十六,论阅历他比不上会试第三的姚僐,论家学渊源他比不上本届会员王霄。除了这两人外,本届杏榜上那些出身官宦世家、书香门第的考生,哪个不比他强!唐慎想拿前二十还有机会,想拿前十就已经很难,前三更是难如登天!
然而,事在人为。
殿试时,唯一的主考官只有当今圣上,所有其他考官都被称为“读卷官”。291名考生的卷子,先由读卷官选出前十名,提前排好名次,接着再交给皇帝,让皇帝点出前三甲。
唐慎要是进不了前十,连让皇帝看他一眼的资格都没。
四月初二,卯时不到,考生们从宣武侧门进入皇宫,来到明意殿。这一日,皇帝自然是不在的,接近三百位考生向空置的御座行礼,由十名读卷官发卷监考。
唐慎身为会试第二,坐在第一排的第二位。
哪怕他早有准备,看到这四道时政策问题时,还是猛地懵住。唐慎上辈子没有从政的经验,这辈子穿过来满打满算,才过了三年。别说以官场思想去思考这些题目,给出解决策略,唐慎竟然连第四题所说的“域虎之战”都不甚了解,只听过大概!
然而唐慎神色不变,举止镇定,气定神闲地开始答题。
不知道该写什么,他便写一些恭敬圣上、请皇帝安的官方话。唐慎仔仔细细地写着每一个字,认认真真地按照殿试专门规定的格式,把每个字誊抄上考卷上。
写策问不难,写好字、写好格式,极难!直到日落西山,唐慎才写好最后一个字,他吹干墨汁,停笔不写。
又过了半个时辰,所有考生全部停笔,收卷离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