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了,背对着她的谢景瑜转过头瞧她,“怎么了?”
“没,没事。”陈青瓷慌忙用袖子盖在红绳上。
谢景瑜转过身时,她将红绳捡起藏在袖带中。她心跳快的莫名,眼前又闪过昨夜睡梦中的那一片血海。
她轻轻靠在谢景瑜肩上,谢景瑜只当她有些累了,伸手将她环住,“睡吧。”
待回到慎王府,斯羽附耳道:“秦大人还有冯绍都在外书房等您。”
谢景瑜点点头,让琉璃上前扶着有些头晕的小姑娘回正院,“回去让她喝一碗姜茶。”
琉璃低声应了,轻轻扶着自家姑娘朝正院走去。
“琉璃。”陈青瓷抓紧了琉璃的胳膊,不过片刻却又放开。不,她不能让旁人知道她的红绳断开了,或许它只是松了,回去重新系好便是了。
“姑娘,您怎么了?”琉璃见她方才分明脸上带着惶恐,可片刻又恢复了正常。
“就是想起三嫂说的要去康王府瞧五嫂,你让人备下些上好的人参,燕窝这些补品。”
“奴婢晓得。”琉璃点点头,心中却还在奇怪姑娘方才的怪异神色。只是姑娘捂着头说她有些疲惫,到底是顾着她的身子,慌忙地将人扶进房中。
陈青瓷进了屋换上家常衣裙便打着哈欠说了声要休息,让她们都出去莫来打扰,一个人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那根红绳。
这根红绳跟了她十五年,因为二太太不许她多动这红绳,平日里都甚少取下,从未像今日这般自己突然断开过。她心中莫名悸动,仿佛那道名为命运的大门,终究打开了。
煤球悄声跳上床,走到她跟前来,用头蹭着她的手。陈青瓷顺手摸了摸它,过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将红绳重新绑在手腕上,她的手有些颤抖,绑了好一会儿才让它重回手腕上。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发紧。她伏下身子,同煤球靠在了一处。
外书房中
冯绍忍下心中震怒,将手中的密信交到谢景瑜手中,结结巴巴道:“王爷,如同您所说,左庄十万叛军乃是幌子,如今只剩下两万左右兵力镇守其中,剩下八万已经绕过布防前往如今毫无镇守之力的江南方向去,因着江南驻军已经调去边城,叛军已拿下五城,离江南不到千里。而那些该死的地方官员害怕朝中斥责,竟不敢即刻上报朝廷。”
冯绍手都在颤抖,他刚刚收到密信,便匆匆赶来慎王府。
谢景瑜将那封密信读过,递到秦岳手上,“还请秦大人上呈圣人。”
“是,殿下。”
“接下来该如何做?”秦岳又问,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会主动询问谢景瑜的想法。
“资阳的驻军和滇南的驻军已经接收到密令,由曾将军领兵,急速前往江南驻守。同时,我也将圣人手书送到资阳王手上,让资阳王去游说剩下三藩,让他们放弃谋反,重归京城。”
“京城附近所有兵力已各自下发密令,随时可迅速集结。”
“我不是将军,没有作战经验,剩下的端看军中几位大将如何排兵布阵,将江南叛军一举拿下。”
秦岳听见此话,点点头,将密信收于贴身处。他临走之际,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位在私底下默默布置好一切的王爷。从前他以为这位王爷不过只是天资过人了些,但是什么时候这位连战场抖未曾经历过的王爷,已经成长为可以将天下大势全然窥于眼中的呢?他想起了那日匆忙接到圣人密令而进宫的夜晚。
三月初是大雨的开端,连绵数日之后,于深夜,谢景瑜敲开了皇宫的西侧大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书房中。
他手里拿着一份地图,站在圣人桌案前。
圣人刚刚起身服过药,此刻心情煞是平静,他看着这位长成他都摸不清性子的儿子。
“为何这般晚了还进宫来?”他甚至都没有责怪儿子不守规矩,连宵禁都可以不顾,三更半夜的站在御书房中,还让黄大监将他唤醒。
谢景瑜将手中用炭笔勾勒出各处藩王封底和驻军驻扎的分布地图放在桌上,此刻御书房中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父皇,您相信这世上有重活一世吗?”谢景瑜淡淡地开口。
圣人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上,并没有嗤笑他,只说:“庄生晓梦,可知他是蝴蝶还是蝴蝶是他?你焉知你不是做梦知一世之事?”
谢景瑜皱着眉头,说起了十年前,不,十一年前之事,“您可知,母后临走之时,拉着儿臣说了什么?”
圣人没有答话,只耐心地听他继续说着:“她说她走之后,这世上同儿臣血脉相连之人只有父皇同妹妹,天家父子亲情却难越君臣之间。她让儿臣不要觊觎皇位,让父皇在心里对儿臣放心,这样才能和妹妹好好活下去。”
这些话,他曾经听到耳朵里,往后余生再没忘记过,他想过很多次为何母后会留下此话给他,他是嫡子,是当今皇后所出的嫡皇子,是皇上身边最后资格继承皇位的儿子。可他是极孝顺的,他的母亲死在他面前,她所说的话皆是遗愿,他应该好好照做才是。
所以他病了,他一病就是十年,这十年里,他的病从未好过,他时常缠绵病榻,甚至最后严重到了需要靠着冲喜活命。
他当着他的闲散王爷,整日里窝在慎王府从不外出,也对他那位冲喜来的正妃冷眼相待。
圣人沉默着,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他的手指却有些颤抖,显然他的内心是极为波荡的。
“所以儿臣在您说的大梦一场里,从未参与朝政,从未在您跟前表露过什么。”
“大梦中,您在您所有儿子都长成后,又缠绵病榻之时,立下了遗诏。就是这份遗诏,儿臣被囚禁。新帝即位后,又将谋害先帝的罪名安在儿臣身上,又为表兄友弟恭之情,只判了儿臣流放千里之罪。”就是这场流放,他失去了他那一生都无法再寻回的小姑娘。
他沉默了片刻,听见圣人问他,“然后呢?”言语间已有些颤抖。
“然后儿臣在流亡路上被人救下,终于逃脱了流放的命运,逃到了滇南,那儿的驻军曾收到密令,要护儿臣周全。”他再诉说当年之事,心中却再也没有当初的绝望。
“是朕留给你的吗?”圣人捂住了眼睛,掩下了自己的脆弱。
谢景瑜点点头,哽着声音答了一声是。
父子二人相望片刻,圣人忽然笑了笑,带着心酸,还有无法释怀的痛楚,“她去之前,原来就恨极了我。”不恨他,为何会防着他,防着他会对亲儿下手。
父母之前从前发生了何事,谢景瑜并不知道全概,他垂下头,“她不恨您,她只是不信您。”不信他日后会庇护亲儿。
圣人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想要开口说话却是咳嗽了两声,咳得他似乎眼泪都湿润了眼角,“从前是我没有护住你那两位哥哥,她便不信我能护住你了。”
“所以你这一世,不愿再病下去了?”圣人按下心中的悲痛,重拾了他当下该最关系的问题。
谢景瑜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儿臣病了这么多年,早就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
“儿臣只是不想,父皇花费数十年心血平定的天下,再如同大梦中一般又起数十年的战乱。”
他顿了顿,想起了于他而言是生命中的光的小姑娘,“还有,儿臣想要护住她。”
他提到小姑娘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温柔。
不知怎么的,圣人便想起了那个在他面前安安静静,看着颇为孱弱的儿媳妇。他从前心中也有一位小姑娘,可是逝世多年,最终成为了他的心病难医。
却又听他说:“儿臣也不想,十年前失去了母亲,十年后又失去父亲。母亲终究还是想要儿臣孝顺父亲。”
圣人眼中有一片刻的酸楚,到底是忍住了。
“资阳王贿赂京中朝臣的信,可是你秘密送到秦岳手上的?”圣人心潮有些澎湃。
谢景瑜点点头,又听圣人说:“原来是你?”语气中分明带着欣慰和感慨。
“儿臣知道,儿臣病好,父皇将会下定决心册封储君。而藩王各自有异心,钟家同样也有异心,便是朝野间,儿臣同几位兄长长大成人,朝臣之间也会各自为政。更有甚者,会有人私下联手,颠覆朝纲。这些父皇都想要一一铲除,留下天下太平给您心中的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