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有一人,头戴逍遥巾,身穿半旧石青色儒衫,看上去恰如个磊磊书生一般,正是耿介书生陈留白。闻言立即忿忿不平的道:“杀人也不过头点地。有何天大的仇怨,大不了一刀杀了了事。但下此毒药,让他人意识清醒,但偏偏身不能动,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残忍的做法么?更何况还是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此人若是教我陈留白得知是谁,一定前去替这位夫人讨个公道。”
沙白头亦点头:“此手法确是阴毒了些。江湖之人,侠义为重,纵是有仇怨,也不应对老弱妇孺下这般毒手。此人不除,难有公道。”
顿了顿,又道:“李老弟此来既是为这落叶散而言,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落叶散的解药难配制尚在其次,最难的却是那药引子。”
李逸忙问道:“敢问沙翁,不知需要何物做药引子?”
沙白头摇了摇手中的蒲扇,颌下三缕花白美髯轻扬:“李老弟可听说过七重莲华?”
“七重莲华?”李逸沉吟着,“我曾听家师提起过一次。道是此花六十年方得一开,纵然有千金亦难求。但李某却未曾听闻江湖中有何人有此花,还请沙翁示下。”
说罢,郑重的对他做了一揖。
沙白头手中的蒲扇又摇了两下,感慨道:“医者父母心,李老弟的这份医者之心,小老儿很是敬佩。既如此,小老儿不妨给你指条路。昔日听闻无双城前城主偶然间得有七重莲华一枝,爱若珍宝,轻易不肯示人。后来他仙去,无双城城主之位由其女接任。这新任城主虽是个女身,但据小老儿看来,其气度胸襟不在男子之下,李老弟不妨去向她求取此物,想必她定会欣然答应。”
李逸闻言,面上神情之间就有了一丝欣喜:“沙翁所说的可是秦城主?李某与秦城主却有几面之缘,既如此,稍后回到观云庄中,李某便去向她说明此事,万望她伸出援手。”
陈留白插口道:“我们原忘了,观云庄顾庄主大婚,秦城主肯定是会来的。前些日子我和沙翁正好在冀州茶肆中碰到秦城主,蒙她高看,对我和沙翁礼贤下士,这份心意我们谨记。待会李神医回庄,请代我和沙翁向秦城主转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李逸拱手,一一的应了。
而那厢,眉姨推着顾长风的轮椅正缓缓的行走在承州的一条长街上。
落日熔金,映照的周边的一切都似镀了一层金边,万事万物忽然的就较白日柔和了起来,连带着人的心似乎也柔了起来。
眉姨一面推着顾长风缓缓的行走着,一面忽然感叹了一声。
顾长风未回头,却是温声问道:“眉姨缘何叹气?”
眉姨微微低头,看着他的侧脸,望着天边流霞出了一会神,才慢慢的:“我刚在想,一晃这二十年就过去了。想当初二公子不过那么小的一个人儿,尚在襁褓之中,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但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都快成亲了。这日子啊,过的可真是快。”
他二人虽名为主仆,但二十年来蒙她悉心照顾,实则情若母子,故二人之间说话倒也不若其他主仆之间那般拘谨。
顾长风想起这些年她对自己的照料,也不由的微笑:“这二十年来多亏眉姨的悉心照顾,长风才得以顺利长大至今。眉姨的恩情,长风终生不敢忘。”
眉姨听他如此说,再看看他的腿,止不住的就想落泪。她半弯下腰来,替他将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低声的道:“终归是我辜负了夫人的嘱托,才致你这双腿,唉,二公子,眉姨实在是对你不住。”
顾长风却是微笑:“眉姨如此说,长风可不敢当。既然五年前娘亲仙去之时将我托付给你,那自是信得过你。且这些年来,你对我的照顾,纵然娘亲仙逝,但她泉下也必然深知。我想,她必定此刻心中也在道,当初所托非人。”
眉姨听他如此安慰,心中更是难受,待要说些什么,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她只好一面继续缓缓的推着轮椅,一面却偏头去看远处,想以此来平复下有些难过的心情。
长巷尽头,几棵烟柳斜斜。黄昏暮霭四合,淡淡灰白色烟雾中,忽有一人缓行而至。
白衣墨发,行动处宽袖前后轻扬,身姿飘渺若仙。
眉姨觉得有些奇怪,未免朝那个方向多望了一眼。
这一望,正好望到那人缓缓的自烟雾中走了出来。面目清俊,更是剑眉星目。接触到她的目光,他忽地轻扬唇角,慢慢的扯出了一抹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画中美人
眉姨一看清此人的眉目,却是大吃一惊,握着轮椅的手不由的收紧。
然待得再定睛看时,长巷里却空无一人,只有灰白色的烟雾随风飘散。似乎刚刚的那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而已。
她的这一番异常惊动了顾长风。他在轮椅上微微转头问道:“眉姨,何事?”
眉姨定了定神,方才有些惊魂未定似的指着那条长巷道:“刚刚,刚刚我似乎看到了老爷。”
顾长风也随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但那边除了大片的灰白色烟雾之外,别无他物。倒是长巷尽头有几棵杨柳的枝条不时的扬起又落下,朦胧之中看过去,难免有些幻觉。
他只当她是眼花,便安慰道:“定是那些柳条让人眼花。父亲他去世已五年,你又怎么会见到他?”
眉姨稳了稳心神,仔细的一回想,又迟疑的道:“是。想想刚刚我看到的那人,似乎很年轻,与老爷的年纪不大符合。这般说来,倒应该像是大公子长大后的模样。”
说到这里,她心中更惊,忙又偏头朝长巷那边看了过去。但除了团团涌动的烟雾之外,空无一物,哪还有半点人影在。
顾长风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道:“大哥他正在家中,断不会此时出来的。便是出来了,见到你我也没有不打声招呼就走的道理。眉姨,刚刚定是你眼花了。”
眉姨心中虽有疑惑,但又不敢和顾长风明说,当下也只有暗自安慰自己刚刚也许确实是眼花了。那个怎么可能会是大公子,怎么可能。
顾长风刚一回到观云庄,李逸就已经找了过来。
他将沙白头说的那一番话细细的对顾长风说了,重点自然是无双城中现正有七重莲华一枝。
顾长风在青衣家仆的服侍下正在铜盆中用水净手。他一面仔细的听着李逸的话,一面接过家仆递过来的手巾缓缓的擦了擦手,最后他抬头道:“所以你来找我,就是想我让去跟宝镜说,借这七重莲华一用?”
李逸点头:“七重莲华虽珍贵,但如若放之不用,就如死物一般。我想,你毕竟同秦城主的关系亲近些,由你来开这个口更好。而且,刚刚我碰到眉姨,见她面上愁颜不展,想是对那位夫人的伤势很是忧心。我心中不忍,也想早日医治好那位夫人。”
顾长风对他刚刚所说的,你毕竟同秦城主的关系亲近些这句话明显很受用。且眉姨为他奶娘,他也不忍见她终日愁眉紧锁,故他沉吟了一会,便对李逸道:“也好,待我找到合适的时机自是会跟宝镜说。李兄不妨先将那解药配好,届时七重莲华一到,也可立即医治。”
至晚间时,他还未来得及去找秦宝镜,眉姨已经来了。
眉姨来的时候,顾长风正在灯下仔细的看着一幅画。
米白色棉纸糊就的灯罩,上面只画有寥寥几笔的兰花草作为装饰。 其内一只半截红烛正在跳跃。暖橙色烛光经由这米白色灯罩透了出来,更显柔和。
柔和的烛光均匀的洒在那张画上,更是映的画上的人栩栩如生。
画是陈年老画,纸张已经晕黄。其中一处边角更是褶皱,微微泛起,似历尽沧桑的老人站在面前,抿唇微微一笑间,额头皱纹横生。
但依然可想象出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可画中人却是美人,经由这年华似水,依旧手执纨扇,巧笑倩兮。仿佛这悠久的时光从来不曾在她身上走过,依旧这般温婉娴静。
赞一句姿容绝世也不过如此,无怪乎世间之人都道,唯有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牡丹可比拟。
顾长风微微感慨,正要卷起画轴,手却一顿,望着画中人不由的略略拢起了眉。
这画中的女子,眉眼间总是无端给他熟悉之感。他拢眉微微思索了一会,忽然明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