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奇香闻言低头用双手扯着衣角,有些不满的小声嘟囔着:“骗人。明明秦桑姐姐昨日才刚来信说城中无事。”
“你在说什么?”
韩奇香立即抬头,笑的堪比那怒放的石榴,娇俏动人:“啊,没说什么。我只是在说,离家这么长时间,我也想早点回去。我想外祖母了。”
秦宝镜这才初展笑颜,但忽然又面色一凛,快速的将韩奇香拉到身旁,转身望了过去。
身后青石小路那端,有一人正分花拂柳而来。
藕荷色衣裙,出水芙蓉似的一张脸,微微一笑间,仪态万方。
正是观云庄现任庄主夫人叶采薇无疑。
“秦城主和韩姑娘又何须急着走?左右无事,不如多在此待一阵子。采薇还未尽过地主之谊,带两位好好的在这承州逛逛呢。”
不知为何,韩奇香打从婚宴上第一次见到叶采薇开始就对她没什么好感。所以当下她听了这话立即便回道:“不过一个小小的承州,还没有我们洛安一半大,有什么好逛的。”
叶采薇闻言也不恼,面上的笑容益发温柔可亲了:“韩姑娘这话倒也在理。但承州虽小,也有几处名胜,还可勉强值得一去。”
韩奇香待要再反驳,秦宝镜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多谢顾夫人盛情。但离家多时,唯恐祖母惦念,还是早日归家为好。”
叶采薇抿唇一笑:“秦城主如此说,采薇再挽留,倒显得我不近人情。既如此,我立即着仆从给秦城主和顾姑娘准备好路上一应之物。”
忽然她眉峰又挑了一挑,笑的温柔:“明日长策要随我回漠北一趟,秦城主离开的那日,恕采薇不能远送了。”
秦宝镜亦微笑,面上神情平静如无风的水面:“无妨。劳烦顾夫人了。”
叶采薇再说了几句就离开了,无非是些场面上的话,以及隐晦的提及顾长策对她如何关心之类,秦宝镜面带微笑一一回答,毫无漏洞。韩奇香在旁边听的甚感无聊。
好不容易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处,韩奇香伸了个懒腰,忽然又凑近了几分,在秦宝镜的耳边小声的道:“表姐,这叶采薇虽然也算是个美人,可是,她有斗鸡眼。”
秦宝镜因着叶采薇刚刚说的那些话,想起一些往事,正有一丝伤感。闻言倒是不由的失笑,心中伤感一扫而空,回身嗔着韩奇香:“贫嘴。”
韩奇香摇头晃脑,得意不已。
而另一边,顾长风正在给李逸引见自己的奶娘眉姨。
眉姨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素裳,眉眼看起来甚是温和。她对着青衣青裳的李逸福了福身子,声音亦温和:“麻烦李神医了。”
李逸慌忙回礼:“眉姨不必客气。”
三人一行,在城内弯转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了一所小庭院。
灰墙黛瓦,木门石阶,望之孤寂。
庭院虽小,收拾的倒也干净。一条小的青石板路弯曲向前,周边柳荫重重,青苔深深。
一片浓的化不开的绿意中,唯有墙角一丛牡丹灰色枯枝逶迤于地。
春日已过,牡丹花期不再。更况乎这本牡丹根系已坏,当再无璀璨的那日了。
有青衣小丫鬟打起帘子,将顾长风一行三人迎进了屋子。
屋中光线昏暗,四壁窗户被厚纸糊住,只隐约可见屋内家具轮廓。
眉姨小声的解释着:“夫人全身被大火灼伤,先前的大夫说是见不得强光,所以这才将屋中所有的窗户都给封住了。”
这个夫人,指的正是屋中角落那张床上静静躺着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白头
正如眉姨所说,这名女子全身被大火灼伤,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如何。只有面上的一双眼睛无有损伤。
顾长风从幼时开始就经常随眉姨来此小院,已经习以为常。但李逸却是吃了一惊。
该怎么去形容那一双眼睛?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前人的两句诗词,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不若秦宝镜的明艳,也不若韩奇香的娇俏,此女子眉间的那一股轻愁,眸间的雾遮云蒙,观之温柔恬静。
李逸不由的遐想,如不是被大火灼伤,仅从这一双剪水双瞳来看,此女子该是何等的倾城之色。
从来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实在是可惜了。
眉姨将那女子枯瘦的手从被子中小心的托了出来。如面上一般,层层丑恶伤疤覆盖其上,看不出原本的细腻光滑。
李逸修长的两根手指搭了上去,仔细的诊断了一番。
眉姨在旁边神色焦急,但又不敢开口,怕打扰了他的诊断。
李逸眉头微皱,打量了一番这女子胳膊上的伤痕,忽然抬头对站在身旁的眉姨道:“眉姨,劳烦你将先前大夫开的药方给我拿来,我想看看。”
眉姨答应了一声,抬脚就急急的离开。
李逸又微沉吟了一会,抬眼对那女子道:“这位夫人,能否张开口,让在下看看你的喉间?”
那女子听了他这话,一直流连在顾长风身上的目光这才转了过来,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李逸。
虽是看着她应该中年,但一双秋水双眼依旧澄净。眸光之间无悲无喜,无怖无惧,仿似站在万丈红尘之外,静静的看着这世间的万物缘起缘灭。
据眉姨所说,这女子身上的烧伤已二十年矣。这二十年间,除却一双眼睛可动,她口不能言,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处可自由移动。
非但如此,因着这火伤,二十年间,她未曾有一日出过这屋子,更是不能见到任何的强光。
屋外的蓝天阳光,花红柳绿,自此与她再也无关。
李逸想到此,心中未免唏嘘不已。
那女子却忽然眼角略有上弯,当是正在微笑,却似知道李逸心中所想,正在安慰他一般。
李逸心中一震,抛却心中杂念,一心一意的打量着那女子喉间。
这一看,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果然,如他先前按脉时所探查到的一般,她之所以不能出声,不仅仅是当日烟雾熏到所致。
为了再次验证自己的猜想,他抬头对那女子道了一声:“得罪了。”随即便低下头,小心的用手去按那女子的喉间。
他这一低头,后侧脖颈间的头发自然而然的落了下来,正好露出后颈一片肌肤。
其上却有一淡淡的印记。形如三片花瓣围绕成一枚小小的胭色花蕾。粗粗看来,竟恍若待放的莲花。
那女子一见这枚印记,先前眼中的淡然之色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急切。
她似是极力的想抬手去摸那印记,但她身不能动,更是口不能言,到最后只急得喉间嗬嗬之声不断。
李逸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自己弄痛了她,忙缩回了按在她喉间的手,面带歉意的看着她:“可是在下不慎弄痛了夫人?”
那女子深吸了口气,费了很大的劲才能稍微的挪了挪自己的脖子。
看那姿势,似是在摇头。
李逸心中舒了一口气,继续柔声的问道:“那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女子口中嗬嗬之声不断,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李逸微微的皱着眉,纵然是再俯身下去,可依然是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一番动静早已是惊动了正在摆弄屋中那盆兰花的顾长风。他摇着轮椅过来,问李逸:“李兄,怎么了?”
李逸摇头:“不知这位夫人想要说什么。可李某愚钝,竟然无法理解。”
那女子见顾长风过来,一双眼睛只在他身上,看看他,又看看李逸,眼中竟然慢慢的有了一层水雾。
一滴泪终究是沿着额角落了下来,顾长风一见,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了一股淡淡的酸楚之感。
其实,他对这女子的来历并不是很清楚。只知她以前对眉姨有恩,后她家遭大难,全家不幸遇难。为报当日恩情,眉姨特地置办了这处小院,将她接了过来照顾。
这一照顾,就是二十年。
顾长风还记得他第一来这所小院的情境。那时他刚三岁,不过刚刚记事的年纪。
是个春日的上午,屋外阳光和煦,桃夭杏研。有云雀掠过小院,飞速投下一点剪影。
青衣小丫鬟打起帘子,他由眉姨抱着,跨入了这间屋子。
屋内昏暗一片,有几丝阳光透过厚厚的棉纸透了进来,在黛青色的青石砖上洒下了几点圆形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