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累得慌了,邱知桑听见她小小地喟叹一声,没过一会儿便呼吸平缓入梦,她合了合毫无睡意的双眼,这才放心地陷入梦境。
一夜无梦,邱知桑早早醒来。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楼下走,走到一半眼前突然窜出一个缃黄。色的残影,邱知桑皱眉定睛一看,嘶——她好像在哪见过的。
“邱姑娘,早上好!”
邱知桑一愣,视线从她的脸移到鼻尖上的那颗小痣,又在她新换的一身罗衫裙上转了一圈,缓缓启唇:“你也早上好。”
杜瑾溪感觉邱知桑这声打招呼怪怪的。
不过她也没多想,将她挡着的道路让开后,她弯了弯眼眸,“沉纪安走了啊,看来他来只是为了和盛小姐把关系断了,没打算久留。”
邱知桑稀奇地瞥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杜瑾溪眉开眼笑道:“嘻嘻,昨晚和那几位被盛家老爷邀请来的侠客们说的啊。”
“是吗。”邱知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把收拾好的包袱往桌上一放,她哼笑:“但我昨日可见你已经醉成一滩烂泥了!”
“邱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对于本姑娘来说,容易的不是喝醉,而身为一个喝醉的人则更容易套出别人的话罢了。”
杜瑾溪含糊其辞地解释道,邱知桑掀了她一眼,也没有往下细问。
这时周绾琰也收拾好行囊出来了,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用银两换一些干粮再上路,杜瑾溪中间问了句为什么,邱知桑幽幽地叹口气,黯然伤神。
“唉,不瞒杜女侠你说,我们一路赶来,早已囊中羞涩,接下来的一路上必定风餐露宿……”邱知桑悄悄瞪了一眼想开口的周绾琰,面向杜瑾溪惨兮兮地勾着唇角强笑道。
杜瑾溪睁大眼,似乎没想到还有这般隐情。
万般思绪在脑中石火电光地闪过,她一拍自己的短剑,豪气十足道:“邱姑娘你们不用担忧这个!本女侠别的可能没有,但是盘缠多得是!两位不必客气,届时的花销本女侠全包了!”
“这怎么好意思……”邱知桑感激颔首,“那我二人就不客气了。”等得就是你这句话了。
周绾琰愣愣地反应了半晌,也没能理明白两人怎么寥寥两句话就达成了一个很不得了的协定。
不过事已定局,他完全无法插足进两人的对话,等邱知桑和杜瑾溪商【wa】量【hao】好【keng】,大堂已经陆陆续续下来一些人用饭,他们便一起解决了。
吃饱喝足后,一行人朝着城门赶去。
周绾琰慢慢跟在相谈甚欢的两人后面,心底的异样越来越明显,一路上仿佛故意引起他的注意,他频频回头,却寻不到一丝可疑的痕迹。
待他们顺利出了城,一个人影从角落走出,愤愤不安地眺望他们远去的背影。
*
“身边多了两人?”
赤霄山庄,书房外的游廊聚集了一群雀鸟叽叽喳喳,靠近窗棂的书案铺着几张宣纸和一方墨砚,一袭白衣的男子轻轻挑眉,不点而朱的薄唇动了动,“还在往这儿的方向来?”
邹任平挥退跪在暗处的下属,笑眯眯地举起手中沾满墨汁的毛笔。
他下令道:“真有意思……叫谢席开始行动吧。”
邹任平取过墨条在砚台上细细研磨,暗道邱知桑啊邱知桑,你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单纯地想来找他叙叙旧?不过这一次,他很拭目以待。
“!”
门外传来些许声响,是器皿摔在地面上的声音,邹任平斜过去一眼,一个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点婴儿肥的小丫鬟束手无措地跪在地上求饶。
“奴婢、奴婢手不稳……庄主恕罪……”
“不碍事,带下去吧。”
邹任平眼中的笑意霎时消失,话朝着小丫鬟,两只眼睛却死死盯着毛毯上的一片脏污。
小丫鬟心惊胆战不敢抬头,只觉一阵低气压袭来,明明是回暖的季节,小丫鬟却真实感觉到了寒冬般的凛冽嗖嗖地割在她身上。
正在此时,老管家匆匆赶来,伛偻着身子告罪:“庄主,是老仆办事不力,没能看住家中孙女,这丫头刚来还没懂事,老仆给您赔罪了。”
“……眼不见心不烦,以后不必来伺候了。”邹任平望着为赤霄山庄辛劳多年的老管家,半晌让步道。
出了书房走出好远一段路,小丫鬟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庄主好可怕啊,开始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判若两人了?”
“庄主仁慈,但喜干净。我之前说过多少遍了,你在山庄安安分分的,只要不触及庄主所忌讳的。”老管家气得使劲点她的额头,“才刚没看着你,你就给我惹事,可没命再有下次了!”
与此同时,邹任平还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他沉着脸拍了好几次自己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沾染的手心,又低头打量自己一尘不染的靴子,一想到走出去会遭受什么,他浑身立马像百万只蚂蚁在肆意爬走,难以忍受。
“小武,快去库房给本庄主重新换张毯子,地面也要彻底洗刷一遍!”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邱知桑紧赶慢赶还是赶在清明节这天落定脚,进了城,抬眼望去在城中信步的百姓们,她不期然想起来这首极其应景的诗词。
在邱知桑的记忆中,每逢清明这天总会阴雨绵绵,不想今年却罕见的是个大晴天。
随着变化无端的气象,杜瑾溪的情绪无可避免地低迷了一段时日,但她也明白,不能仅仅因为沉纪安一个人,就对所有的侠士妄下断言,因此到达下一座城池的时候她便恢复了以往的朝气。
杜瑾溪坐在一家酒楼的宽椅上,面前摆了三只杯和一壶酒,她摇一摇酒壶听了响,抬手正想将三只酒杯都添满,脑海里忽然冒出了她第一次见邱知桑时仰头倒酒的模样。
那般豪迈的姿态,她也想试试看。
杜瑾溪悄悄抬眼偷瞄,见邱知桑无聊地四处扫看,周绾琰微低头正出神,便招招手又唤来店小二,叫他抬上了两大坛酒和三副大口碗。
在对面两人同步的微妙神色中,杜瑾溪爽快地先为自己倒上一碗酒。
她端起满到快要溢出来的碗,举止之间满是雀跃,“干!”说完便一口闷了下去。
在邱知桑好笑的注视下,刺激的气味瞬间充斥杜瑾溪的鼻腔,呛得她眼前一片模糊,待她强忍泪花咽下去后,顺着喉咙滑下去的辛辣使她抑制不住地低咳了两声。
邱知桑看罢,轻笑着端过碗倒满酒,一仰头一灌,随意地擦了擦唇角,“你是想这样吗?”
“呃……我这不是想尝试尝试,哪成想失败了。”杜瑾溪干笑,又惊羡地望着她道:“邱姑娘,你的动作可真漂亮!信手拈来行云流水,是怎么做到的?练习了多久啊?”
“练习?”
邱知桑挑眉,“这酒可不能用练习来糟蹋,你只要下次喝的时候别饿死鬼投胎式喝法,细细品尝它的醇厚的口感就好了。”
“原是如此……”杜瑾溪恍然点头,她盯着酒壶暗吞唾液,狠了狠心又为自己倒满饮下,这一次虽还有些不适应,倒也没那么排斥了。
邱知桑瞧她一副知足的模样,眯眼笑了。
在酒馆用过午饭,他们便起身继续出发,趁着天色还早,如果动作快的话还能赶上闭城前出城,时间不等人,周绾琰心神不定地在心底做打算。
即使他和邱知桑如今换了一条路走,他也在尽量帮邱知桑避免仇家,只是当人知道在某个具体的时间点会出事时,无论他怎么安慰自己说也许不会发生不能自己吓自己都没有用。
终于到了记忆中的这天,他一整天都是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错漏了什么,害得邱知桑命丧黄泉。
反观当事人,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
仿佛……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如何,因此也不必紧张和焦急。
周绾琰垂眸,半晌眼睫抖了两下,他张了张嘴却发不成声音,想扯开嘴角却发现自己的唇开裂了,一碰就是蚀骨般的刺痛,他舔了一下唇,睨向邱知桑的侧脸,眸光渐暗。
“周绾琰,你是不是很紧张?”
邱知桑突然间的发问叫周绾琰一怔,他意识回笼,傻乎乎地“嗯”了一声。
邱知桑见状不由得又放了些关注给他,眉心微皱,“你可别白忙活了。再者说……”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好笑道:“我可记得当初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你并不在,也是再后来我与你重逢才讲与你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