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会儿又想, 凭什么顾寅眠说什么,她便照着去做什么。
他让她去,她偏偏不去。
但,赌气什么,真的够了。
她不该这么情绪化,用偏激的态度去对待潘教授的一片心意。
“我……”
“没想好?”潘晓岳怎会看不出小姑娘的犹豫不决和闷闷不乐,考虑数日都没有结果,想必是很纠结了,他倒给她一杯热水,笑问,“上次你说你结婚了,是另一半不同意你出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你这么拿不定主意?”
“不是他不同意,其实他很赞成。”捧着纸杯,桑萸双眸渐渐迷失焦距,“前阵子我爷爷身体不太好,所以我当时才放弃去意大利交换学习的名额,虽然现在爷爷身体稳定了些,但我还是有些不安。”
潘晓岳颔首,说了句原来如此。
这种情况他不便多嘴,便道:“那你再同家里商量商量,这件事不那么着急,可以再给你一段考虑的时间。”
桑萸很感激,也很不好意思:“谢谢潘教授。”
回到画室,桑萸依旧无精打采。
最初的懊恼窘迫过后,桑萸现在已经能平静思索顾寅眠那晚同她说的话。
一开始,她曾想暂时离开顾家,去适应孤独的个人生活。
或许她早早就意识到,她好像太过依赖太离不开他们。
本来是要离开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难道与顾寅眠结婚后,她真的越来越像那只鸟了吗?
桑萸无力地闭了闭眼,把调色盘搁在画架抽屉上。
下午没课,桑萸不想再待在画室。
她这副样子,何必勉强自己呢?
晌午回到洋房,桑萸刚换鞋,沈姨迎上来急急告诉她,说顾廷尉带摔伤的顾老爷子去医院了。
瞪圆担忧的杏眼,桑萸立即将脱掉的雨靴匆促穿上,重新奔出庭院。
雨淅淅沥沥,桑萸耳畔萦绕着沈姨刚刚的话。中午顾老爷子记挂放在阳台的两盆新培育的多肉品种,拄着拐杖去取,阳台地面落了些雨,较往常湿滑,一不小心,他就摔了跤。
忘记带伞,桑萸淋着雨焦切地拦了部车,赶去医院。
找到爷爷时,只有顾廷尉一人在忙前忙后。苏小灿近日有工作,与知名品牌即将推出系列珠宝,并不在家。龙凤胎也是各忙各的事情,家里除了他们,没有旁人。
得知顾老爷子右臂轻微骨折,并无其他方面的大碍,桑萸稍微放心了些。
让顾廷尉留在病房照看顾襄伯,桑萸下楼缴费办理各种手续。
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桑萸还是很不放心爷爷的身体,便去找先前负责爷爷手术的李主任李文强。
叩门进去,桑萸礼貌同李主任打招呼。
李文强性情温和,鼻梁架一副细框眼镜,他微笑望着面前的小姑娘,耐心回答她的疑问:“你们家人还是要多留意老人情况,顾老先生其实恢复得很不错,是这个年纪里很少见的效果,想必跟你们的悉心照料脱不开关系。不过顾老先生自尊心强,他心底可能还是不愿接受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也不愿成为你们的累赘,所以才接连出现这些意外,好在没有大碍。”
桑萸知道李主任字字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她秀眉微蹙说:“爷爷性格确实如此。”
李文强笑道:“不必过于操心,我们可以从另个方面去想,说不定正是因为顾老先生的性格,他才能恢复得这么好,不是吗?”
桑萸弯唇颔首,很快眉头却又蹙得更紧。
接连几次复查全是顾寅眠陪同,桑萸基本在学校上课,关于爷爷的身体状况,她都是从顾寅眠口中得知的。
但他并未向她说爷爷恢复得很好。
每每提到顾老爷子,顾寅眠口吻都偏淡,提得并不多。
她便以为,顾寅眠是在伤心,也就不敢问得更详细。
“李主任,”桑萸掀起眼皮,如鸦羽般漆黑的睫毛缓缓眨动,“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像爷爷这种情况,日后复发的几率高吗?如果他后续情况一直能转好,有……有性命之忧吗?”
小姑娘杏眸水润,浸满担忧与不忍,李文强虽见惯家属这般模样,却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复发的几率确实不好说,但顾老先生目前状态很好,若能继续保持下去,未来还是很明朗的,只要不突然遭受什么意外,再活个一二十年也不是不可能,你们大可放心。”
桑萸:……
有意外,有惊诧,更多自然是欣喜雀跃。
桑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文强:“是这段时间爷爷身体突然发生了转变吗?”
李文强见她笑,心情莫名跟着变得好起来:“顾老先生目前状态是好了很多,但先前出院那时,情况就已经趋于稳定,我当时也是这么跟你大哥讲的,只要你们家属照料得好,顾老先生是没有大碍的。当然还得加上那句前提,没有突如其来的意外的话。”
眼底笑意骤然消散,桑萸疑惑皱眉,等等——
怎么会是这样呢?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文强:“可出院那会,我哥哥说爷爷的健康评估综合报告并不乐观。”
李文强讶道:“健康评估综合报告?那是什么?哪儿做的?”
桑萸怔怔说:“不是这里吗?”
李文强摇头:“我们没做这种评估报告,病人才经历那么大的手术,各项指数当然不达标,不过根据当时顾老的综合指数展望,情况一直都还是比较乐观的。”
雨不知何时已停驻。
窗外湿漉漉黑黝黝的枯枝上抽出嫩绿的叶芽。
桑萸都不知道她怎么走出医院办公室的。
迷惘地望着小窗外,桑萸满脑子全是李主任的那些话。
爷爷一开始就没有性命之忧吗?
他的情况最初就没那么糟糕吗?
真的是这样吗?
顾寅眠为什么要同她把爷爷的身体说得那么严峻?他是故意在骗她吗?
回到病房,桑萸陪顾老爷子说了些话。
谨记医生的种种叮嘱,她帮顾廷尉将爷爷扶到轮椅,带爷爷回家。
轻微骨折靠调养,自始至终大家没有责怪老爷子的意思,回程车上,倒是顾襄伯很不好意思,主动嘀咕说:“就、就两三步,我以为,以为肯、肯定没事,哼。”
顾廷尉这才大胆接话说:“爸,雨水更有营养,您把盆移进来不是多此一举吗?”
顾襄伯怒瞪儿子,气道:“你、你懂什么?那、那可是,我最新培育的新、新苗,脆弱着呢!”
顾廷尉讪讪然,得,这不明摆着吗?老头儿只许自己埋汰自己,别人要真数落半句,他就吹胡子瞪眼,炸毛了。
桑萸抿唇笑笑,她轻拍顾襄伯的背,替他顺气。
顾襄伯转头望着小姑娘,这才眉眼松弛下来,放柔腔调问:“寅眠他,他出、出差了?”
桑萸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廷尉适时解围:“这不公司事忙吗,他很快就回家了。”
顾襄伯看儿子不顺眼,轻哼一声,不搭腔。
回到家,安顿好顾老爷子,桑萸心事重重地回到卧房。
这是她与顾寅眠的房间,所有摆件装饰都是他们一起挑选,低眉望着群鸟栖息枝头的精致艺术品,桑萸回忆着这数月以来的一幕幕画面。
如果早知爷爷身体无碍,她会放弃去意大利交换留学吗?她会同顾寅眠结婚吗?
会?还是不会。
关键,顾寅眠那么着急结婚的原因原来根本就不存在。
那他为什么还要对她说那些话?
秀眉紧蹙,再难舒展。
桑萸闷坐在阳台,雨后泥土散发着新鲜的气味。
她思绪纠缠成理不清的线团。
此时再回想,顾寅眠好像从未正面回答过她关于爷爷的身体状况,他从未亲口说爷爷状况很恶劣。他只是不断让她误解,引着她往最糟糕的方向思考。
顾寅眠怎么能这样坏呢?
看着她伤心难过害怕,他很开心吗?
他竟还让她不要告诉家人这件事,很明显,他根本就是在骗她一个人。
是她蠢笨,是她轻易便相信了他漏洞百出的谎言。
桑萸闭上眼,小脸拧成痛苦愤怒的表情。
可就算再来一次,只要顾寅眠打定主意欺瞒她,她还是会上钩。
因为她太过相信他。
拿爷爷的身体说谎,她连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