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不用了,真的,也没多少钱。
厉:我就把钱还上,不会打扰您的。
郁:……
两个人加了微信。
朵朵被厉抱在怀里,搂着厉的脖子,脸埋在他肩膀上。厉带她走的时候,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冲郁摇了摇小手:医生叔叔再见!
厉说:叫哥哥,重说。
朵朵:医生哥哥再见!
过了十分钟,郁看到厉发了一条朋友圈:「最近太专注工作了,连丫头生病了都没发现,太不称职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搬起砖头我就不能拥抱你,放下砖头我就不能养你?」
配图是路灯下的影子,爸爸抱着女儿。
厉的朋友圈可以说十分单调,十条状态里八条是女儿,剩下两条是超市的促销信息,郁想这可能是厉工作的地方,因为厉写了欢迎大家来店抢购。
有一条是某某小学才艺之星的评选,厉转发请大家帮忙给16号他的女儿投票。
郁怀着“给情敌女儿的竞争对手投一票”的恶劣心态点开,最后还是投给了情敌的女儿。
晚些时候,新状态下面多了一条评论。郁看见自己的男朋友在下面留言:朵朵怎么了?
刷新,又多一条:你在哪儿?需要人帮忙吗?
再刷新,又多一条:我过去好吗?
郁心里不太舒服,退出朋友圈切到聊天界面,点开了聊天框,厉的微信名就是一个单字厉,头像是一轮下弦月。
郁打下一行字:请问你认识林吗?
犹豫再三,删除,重来,最后发出去的是:到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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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林的留言的时候,厉正坐在马桶盖上抽烟。
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事情全撞一起,他抱着女儿回到家,按下门口的开关,客厅的灯没有亮。他知道不好,忘了交电费了……
热水壶里还剩下大半壶热水,放了超过二十四小时,也不太热了。厉用一半给朵朵刷牙洗脸,剩下一半灌了个热水袋,塞进被子里。朵朵怕黑,厉陪着她。等她睡着了,厉关上卧室的房门,轻手轻脚出来,用冷水草草擦了把脸,然后坐在马桶上点了支烟。
黑暗中,手机的光线锐利又刺人,厉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眯着眼睛看屏幕。他给林的备注客气到疏离,是XX教育奥数老师林。林给他发好友验证的时候填的就是XX教育奥数老师,厉当时并不知道对方是林。
厉划了划手机,看着林的三条留言,默默嘬了口香烟,一星火光颤巍巍地亮起来,又很快黯下去。
他在黑暗里想起一件同样是发生在黑暗里的事。
那是他和林在一起的第三天。他很不习惯这样的关系转变,上课的时候都不敢往林所在的那半边教室看,下课以后低头看见手机上弹出林发来的短信:
「厉老师,你都不看我!」
「看我!为什么不看我?」
「天哪,是因为你男朋友太帅了所以不敢看吗?」
厉抄起三角板敲了敲讲台,叫林的名字:手机交上来!下次我就叫家长了。
林有恃无恐,走到讲台上把手机塞他手里,桌面还是偷拍的厉在黑板上写字的背影。
他顺势在厉的手心里摸了一下:你要见家长啊?
厉狠狠瞪他一眼。
那天晚上厉看晚自习,八点多的时候,林突然站了起来。厉这三天一直很紧张,林那个方向一有异动他就察觉到了。
厉警觉地抬起头,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目光,用口型问他要干嘛。林不为所动,假装没看懂,卷着一本练习册走到讲台上,随便翻了一页:老师,这道题怎么做?
厉紧张得心脏都要停跳了,因为林一只手伸到讲台下面,攥紧了他的手。
一秒钟后,教室里暗下来。
——停电了。
有几个胆小的女生发出短促的惊叫声,后排的男生趁乱起哄,教室里一时间炸开了锅。
厉清了清嗓子:安静,大家不要慌,应该是停电了,马上就会来的。我出去看下什么情况,班长管一下纪律。
他刚想站起来,黑暗中一只手忽然探过来摸上了他的额头,另一只手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板药片。
那一秒周围嘈嘈切切的人声全都隐去,林的声音很轻很轻,羽毛一样扫进厉的耳朵:老师,感冒了为什么不说,你男朋友很担心。
这样的片段,厉闭上眼就能想起来很多。他见过十六岁的林,十七岁的林,十八岁的林,最开始的林比他矮了三四公分,后来的林能把他压在教职工宿舍的木板门上吻。
厉不是一个念旧的人。只是在黑暗中忽然回忆起另一件黑暗中的事情罢了,他想。
一根烟抽完了。厉再次点亮手机屏幕,悬在返回键上的手指移过去,回复了几个字:不用,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回复林的消息。
发送完以后,手机耗尽了最后一点电量,震了一下,关机了。
黑暗灌进眼睛里。
厉把手机丢到一边,刷完牙在客厅的沙发床上躺下睡了。朵朵现在长大了,要给她树立性别意识,问题是他自己现在年纪上来了,沙发睡多了腰疼。
厉闭上眼睛开始东想西想,一会儿想要不下个月留点钱买张小床,一会儿想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带个小女孩儿也太难了,以后朵朵变成大姑娘怎么办呢?呃,就是,比如,发育了……?
厉莫名其妙就想到了今天遇上的那个年轻医生。厉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微信名叫做Y。到时候朵朵发育了是不是得找个医生给她上上课什么的?啊……想啥呢?和人家又不认识……
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郁又接诊了一个病人,再看手机的时候,他发现他的情敌回复了他男朋友的留言,而自己那句“到家了吗?”很尴尬地悬在对话框里,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意料之中。
郁下班以后回去蒙头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厉回复了他的消息:「谢谢关心!真的不好意思,昨天没看见消息。我家离医院不远,走一下十几分钟就到了。」然后给他转了二十块钱。
郁收下转账,没有回复消息。
他给林打了个电话,林可能在上课,掐断了。郁无所适从也无事可干,索性早点回去上班。
巧也不巧,他在医院又碰见了他的情敌。对方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提着保温盒,温和地笑着,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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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犹豫了一下,理智上他不想再和厉产生任何交集,暗中接近情敌这种事太不磊落,不符合他的为人处世之道。
郁想假装没听见,可是穿粉色羽绒服的小姑娘已经哒哒哒跑了过来,抓着他的白色衣袖摇了摇:哥哥,我爸爸想和你一起吃饭!
厉顿时有点尴尬,他刚刚明明是教朵朵说的:哥哥,我们一起吃饭吧!
郁只好陪朵朵一起去输液室。才四点半,现在吃晚饭有点太早了。
郁牵朵朵坐下,把药瓶挂在头顶的铁钩上:现在就吃饭吗?
厉把保温饭盒里的饭菜摆出来:嗯,陪她吊完水我要去上夜班的。
郁觉得自己吃这顿饭太不合适,再三推辞,最后手里还是被厉塞了双筷子,厉说自己和朵朵都吃的少。
地三鲜、酱排骨、丝瓜蛋花汤,但是卖相都不错,热腾腾的。
郁问:这是你做的?你会做饭?
厉就不太好意思地笑:是啊,不好吃别嫌弃,带孩子嘛,什么都会点。
郁尝了一块酱排骨:你是A市人?
酱排骨是A市的特色菜,林就是A市人,嗜甜。所以是……以前就认识吗?郁的表情顿时有些难看。
厉余光瞥见Y医生卡在白大褂上的胸牌,他知道了郁的名字:郁医生,是不是太甜了,不合口味吧?
郁笑了笑,摇头:没有,挺好的,奶爸厨艺不错啊。
厉挺高兴,自从猝不及防当了爸爸,他整个人都是围着女儿转,几乎没有社交,没有自己的圈子,生活很难,每一天都是如此疲累。说起来早上还问同事借了三百块钱,二十块还给郁医生了,然后去买了菜,明天一定得找时间去趟银行问问银行卡的事情……啊,怎么又扯远了,对,社交和圈子。厉觉得郁挺好的,不知道能不能做个朋友,说不定他昨天大半夜胡思乱想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以后让郁医生给朵朵上上生理课什么的?
郁吃完把保温盒拿去洗干净,正好朵朵也输完液了,父女俩准备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