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过去搀扶住杨飒,杨飒艰难地站起来,脸色霎时间发白。他先是掉进了陷阱,后来被卓栾将旧伤口再次复发。再加上两人较量了一番,新伤加旧伤,内伤加外伤,竟然连站起来都觉得吃力。
但他更惊讶的是,在这里居然会见到孟锦年。
孟昭仍旧是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阴暗潮湿的地牢简直格格不入。但最让杨飒不能忍受的是,他望着自己复杂的目光。他陡然间有了力气,被一个兄弟搀着,一步步靠近铁栅栏。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飒摆脱别人的搀扶,右胳膊按住栅栏杆,抬起头来,目光精准无比落在锦年身上,微微皱眉沉声道:“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声音低沉,似乎在质问。
孟锦年心中一滞,淡淡道:“我原本要离开此地,若非阿铃找到我,我必定不会管这趟闲事。”
杨飒盯了她一会儿,忽然冷笑:“你以为自己很厉害,你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救得了我们所有人?”他提高了声音,胸口也剧烈起伏,“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孟昭,”他盯着锦年,一字一句冰冷无比,“你难道不记得自己的话了么?你与我们有何关系!”
他明明受了伤,却还是厉声说了这一大通。周围的人都惊呆了,就连申屠刚也惊愕地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孟锦年预想过很多次,杨飒见到她的态度,可唯独这一种出乎意料。
地牢里寂静无声,只有烛火跃动着。
第28章 情郎
半晌,就连申屠刚也觉得过分,用洪亮的嗓门打岔道:“我看孟小弟也是一片好意,大哥你说得太过了。”
周围人也纷纷道:“就是,就是……说不定孟大夫还能帮我们带消息出去呢……”
孟锦年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就被杨飒打断。
他盯着她,用低沉愠怒的声音道:“云州府你固然是被卓栾挟持,但此时此刻你上山来,卓栾必定会怀疑你。你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吗?”烛光下,他明明嘴唇发白,冷汗涔涔,却还用质问教训带着嘲讽的语气。
但即便她与杨飒素来不对头,听到此时也明白一二。
他在担心她。
疾言厉色的呵斥下,是对她深入华夷山的忧虑与关心。
孟锦年低了低头,而后直接望着杨飒,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只是跟着阿铃过来给人看病的。”她紧紧盯着杨飒,一字一句道,“如同你所说,与你们毫无干系。”
杨飒微微一怔,随后眉头紧锁,胸口里又似乎堵着什么憋闷起来。
正在这时,阿铃的脚步声传过来,锦年转了个身。
“都说了不要这么大声……”阿铃从后面走过过来,看到他们不同寻常的气氛,下意识问了一句,“你情郎怎么样了?”
清脆的声音一出,地牢里霎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孟锦年。
就连杨飒也被震在原地,蓦地抬头,朝锦年看过来。
孟锦年心里一跳,触碰到杨飒讶然的目光,强忍住没别开视线。
“很抱歉。”她迅速朝阿铃道了声歉,然后转了个身不看杨飒,平静道,“先给自己上药,杨大人说得对,我人单力薄,就不多管闲事了。”
杨飒只是立在地牢当中,背后是墙壁上方的窗口,他汗水与血污都遍布在身上,这会儿却眯起狭长的眼眸,视线紧紧锁在面前的少年身上,沉默着。
她脸色冷淡,申屠刚等人立马意识到她生气了,也顾不得方才的“情郎”二字,忙上前来道歉。
“孟小弟,他受伤了心情不好,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是啊,孟大夫别生气……”
阿铃一脸莫名,双手背后,走过来几步。
“说什么呢……”她偏了偏头,一眼就望见遍体鳞伤目光却死死盯着锦年的杨飒,奇怪道,“你不管这个姓杨的了,你不就是为了他追了我许久么……”
死寂。
一片死寂。
方才劝导孟锦年的军人齐刷刷沉默下来,如果说刚才“情郎”还可以有意无意地忽略的话,此时阿铃已经点名出来了,除了申屠刚一头雾水,众人都闭嘴不言,目光在锦年与杨飒之间来回瞟。
杨飒也没说话。
孟锦年转过头,盯着阿铃深吸了一口气:“若非你来找我,我早就离开了。”
她没有看杨飒,却也能够觉察到他目光的温度。
仿佛要洞穿一切。
阿铃刚要再说,锦年连忙打断她,将话题拉回来:“时间到了,多余的不必再说。”她最后扫了一眼杨飒,对着地牢的众人隐晦道,“诸位,见机行事。”
说完,孟锦年拉着阿铃就往外走,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地牢口。
还是申屠刚打破了寂静,皱眉道:“孟小弟不会真的不管了吧……”他直接忽略了方才诡异的气氛,只注意到重点。
众人小心翼翼觑着杨飒的脸色,他依旧望着地牢出口,方才孟锦年消失的地方没有说话。
“不会吧……”另一个人小心翼翼道,“孟大夫既然能为了……我们跑到这山寨来,足以看出孟大夫很是重情重义。”
“对,”似乎找到了什么借口,众人一致道,“孟大夫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杨飒在他们中的威望到底还在,除了申屠刚,没有人敢质问他方才发脾气的原因。而杨飒也慢慢松开栏杆,转身回到了墙角前坐下来。
黑暗里肩膀忽然一阵疼痛,杨飒咬紧牙关,靠着墙壁阖上眼眸。
申屠刚带着众人开始轮流上药,只是没办法清晰,给杨飒上完药后。那一小瓶金疮药所剩无几。
一个人刚要收起来,方才闭着眼的杨飒却忽然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望着那人:“拿过来。”
那人被吓了一跳,瞅了瞅手心的小瓶子,递到杨飒掌心。
之间他慢慢阖上掌心,攥紧金疮药的小瓶子,而后挥了挥手。
众人都坐下来休养生息,杨飒缓缓收紧手指,小瓷瓶冰凉冷硬得硌手,在手心里的感觉却异常清晰。他抬起头来,视线扫过方才孟锦年站过的地方。
烛火幽幽的地方,仿佛只是一阵风,不曾来过。
*
孟锦年被安排在距离阿铃挺近的地方,这两日,都在帮山寨的人治伤。
上一次的偷袭,以及最近与杨飒等人的对战,受伤的人不少,伤口却都是草草处理。山寨的人包括卓栾以前在云州府带过来的,因此,有些人也认出了孟锦年。
“唉,这不就是那位大夫的徒弟么?孟小哥儿……”
孟锦年都是微笑点头,寒暄几句,编出理由说是被阿铃请上山的。这群人固然为凑巧而感到奇怪,却没多想。卓栾事务繁忙,估计是忙着与归林居的戴江取得联系。阴差阳错下,锦年在这儿待了两天。
山寨虽然人少,但守卫不弱。
尤其关押杨飒等人地牢的钥匙,掌握在那两个人高马大的守卫当中。
当初离开云州府,为以防万一,陈松鹤倒是给了她一些迷药。可惜,没有下药的时机。厨房重地孟锦年这样刚上山的人,无从靠近。卓栾的领导下,华夷山显然比在云州府时更加警戒。
孙绮波不知道是否回到归林居,而戴江也始终没有过来,不知道迷路还是在暗中谋划。
阿铃虽然答应带孟锦年上山,但除了去探望杨飒外,多余的事情她不会帮忙。
但锦年也不能持续在这里待着,毕竟若是遇见卓栾,一切就都暴露了。直到第三日的清晨,锦年站在山寨的院墙后,远远望着卓栾带人出去。
他带着的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阿铃的母亲蒋氏送他们出去,忧心忡忡。据阿铃说,是戴江那边同意谈判。
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但救人于锦年来说,的确是个难题。
首先,没有阿铃,她根本无法靠近地牢。其次,就算进了地牢,但有专人把手。而杨飒他们都身受重伤,卓栾虽然离开,但也留了一些人。再加上华夷山地势复杂,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
若是等待戴江与他们的谈判,太过被动。
孟锦年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而且随时有暴露的危险。她此刻忽然意识到,杨飒那些难听的话,不无道理。但坐以待毙,她的“自投罗网”就毫无意义。
况且,即便戴江愿意与他们进行人质交换,杨飒丢失犯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