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琢闭上了眼,可是在黑暗里,他还是能闻到檀香,和迟梁骁的如出一辙,但又是叶瑞泽的。他听到了很多声音,其中绝不会认错地就是陆悠。是的,陆悠来了,她可能真的像迟梁骁说的那样等不急想见他,所以就这么出现了。她在哭,准确地说是哭诉,她说她去见过迟梁骁了,那个alpha的信息素和叶瑞泽的一样。
“他一直记得你,瑞泽,”陆悠的抽泣并不明显,像是连哭泣都注意礼仪,“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和一个大学都没读过的alpha上床,还把孩子生下来,瑞泽,你应该去看看那个孩子,他的眼睛很像你。”
裴琢大喊“胡扯”,可他在黑暗里连身形都没有,更别提发出声音。他也怀疑自己的真实和存在,是否出现了幻听,因为一年前的陆悠有多瞧不上迟梁骁,十年前的她就有多看不起叶瑞泽。她也是omega,知道姣好的容颜能带来的只有一朝一夕的相伴,而不是长长久久的婚姻,所以她早早为裴琢规划的人生确实是要读书的,但不是为了获取知识,而是获得足够高的文凭,这样他才更有可能被中产以上的alpha挑中做伴侣。她送他去读实用性不强的人文学科,不干涉他读到博士,但就是不同意他出国,逃离她的控制。她把裴琢打磨的只能呆在象牙塔里,在他成为教员后帮他物色结婚对象。在她的设想里,裴琢应该和一个拥有大好前程的alpha结婚,然后离职备孕,给alpha生至少两个孩子,一心一意培养照顾后代,将他们送入名校,重复她的命运,omega的命运。
他以为自己跳出这种命运了,在喜欢上叶瑞泽的时候,在一次次相亲失败回绝那些陆悠希望他结婚的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终究会脱离与陆悠的共生,一个人真正的独立。
但他低估了陆悠的偏执,他都三十四岁了,陆悠还在给他介绍对象。新的相亲地点在一家星级酒店的二层餐厅,是陆悠亲自选的。陆悠还特意从t市赶过来说,送裴琢去那儿,一路都在说这个alpha资产有多少,而且没和任何人结过婚。alpha对裴琢的条件很满意,见面后就直奔主题,说他每个月会给裴琢多少钱,裴琢又需要同他出席什么会议活动,除此之外他们互不干涉。
这种人裴琢之前也遇到过,他们确实有些钱,但社会地位还不足以攀上名流千金,干脆及时行乐,找很多情人,以及一个能带出门的伴侣。裴琢当然没答应,拒绝的理由和其他人一样,他这个年纪很难有孩子。
没有alpha不想要孩子,尤其是这些家境富裕的。裴琢原本以为alpha听出他的潜台词了,之后的交流,他一直礼貌地保持距离。但alpha似乎对他很感兴趣,当他抱歉地起身,alpha暧昧地说,今天或许就有了。
裴琢刚开始没听懂,直到他进了洗手间,发现自己口袋里空空如也,他逐渐发烫的后背沁出冷汗,终于知道陆悠为什么要换车里的香水,又为什么要在他下车前抱一下他。
他掏出手机要给ao救助中心打电话,才发现这个酒店离最近的救助中心需要半个小时车程。残留的理智让他握住后颈,去前台给自己开了间房,房间里的信息素隔离墙确保他不会被骚扰。但这不是长远之计,他需要一支抑制剂,或者一个Alpha来将他标记。
他哆哆嗦嗦地再次掏出手机,就要把号码拨出来了,一个陌生号码打进。裴琢手都是抖的,一划摁了接通,迟梁骁朝气蓬勃地同他打招呼:“下午好,裴琢!”
裴琢热到说不出话,迟梁骁小着声音:“我打扰到你了吗?那我挂了啊。”
但他并没有挂,像是很不放心,裴琢再也撑不住了,喘了一声,被迟梁骁听到了。
“你怎么了?”迟梁骁声音都变了,很警觉,也很紧张。他猜到裴琢应该是到发情期了,问,“要不要我给你联系救助中心,你现在在哪里啊裴琢,你没事吧……”
裴琢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不克制地为自己的安危担忧,脑子本来就是热的,便告诉了迟梁骁酒店和门牌号。等待的十五分钟里,裴琢已经喝完房间里所有的水和饮料,连酒都没放过,但他还是渴,热,浑身都是汗,虚脱了似得使不上力。迟梁骁敲门的时候他就在昏过去的边缘,一打开门,他的身子和满屋的绿茶味全都扑向Alpha。
“……我来之前注射过抑制剂,也给你带了。”迟梁骁眼睛都红了,但还是控制住本能的冲动,将裴琢扶到床上,要给他注射抑制剂,裴琢闻到他身上的檀香。
他的手臂往后一缩,那支抑制剂掉到了地上,管身破碎,液体融入毛毯一滴不剩。他笨拙地吻信息素的载体,脸上有泪、酒水和汗液。
他听到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问他知道自己是谁吗,裴琢说知道啊,他是那个朝自己跑过来的人,他的信息素是檀香。
裴琢睁开了眼。
没开灯的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是从一臂宽的窗帘空隙泄入的月光,裴琢钝钝的脑子里冒出一个词:lunatico。
月亮上的人。
裴琢看着那轮明月,思绪清明,月亮上的人是精神病患者。
他又看到了新的光线,门被推开了,有人进来了,黑暗中alpha的檀香飘到了现实。裴琢条件反射地恐惧,侧着的身子缩起来,不敢回头,在脚步声落在床畔时惊唤:“你别过来。”
alpha停下了脚步,沉默地站在裴琢背面。
“我不喜欢你。”裴琢不再哭了,跟alpha说,“你放过我吧。”
alpha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我有家庭了,我有孩子,有Alpha,我们……我们夏至还要重新领结婚证……”他的声音越来越抖。
“事情不是我妈妈说的那样,孩子的眼睛也不像你,我没有拿他当替身,除了发/情期那次,我没有……”裴琢还是哭了,“我没有,我没有……”
他感受到床侧轻轻一斜,alpha坐了下来,裴琢不敢转身,惊恐地又缩了缩,alpha的手甫一触碰他的肩膀,他就把自己裹起来,脸埋进着枕头,再次陷入思维的混乱。
“不要碰我啊,”他苦苦哀求,那些话不该说给叶瑞泽听,但他就是说出来了,不想装了,他从来都是疼的,没有快活过。
alpha终于开口:“我一直以为,你也是舒服的。”
裴琢的哭声戛然而止。
alpha继续说:“我一直以为,你在发情期和我上床,是因为信任我。”
裴琢的脸从湿漉的枕面侧过来,看清了alpha的眉眼,迟梁骁说:“我一直以为,你总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
“……对不起。”裴琢的眼泪都哭干了,“对不起,对不起。”
迟梁骁做不到再像两天前那个晚上那样,大大方方地说“没关系”。
“我得走了,我过几个小时就得到边境,”他的手落在裴琢的被角,帮他捻好,疲惫又缓慢地说。
裴琢没有挽留。无关他的意愿,他已经没有资格挽留。
“照顾好自己,骁骁……”迟梁骁侧脸,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但他的肩膀细细地抖。
“你要骁骁吗?不要的话……不要的话,让他先跟着我妈。”
“要。”裴琢轻声说。
“那当然最好,”迟梁骁吸了吸鼻子,说,“他跟着你,肯定会好好读书。”他站了起来,月光落在他肩上,那上面有两条杠一颗星。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一年前给我机会,”这是他离开前说得最后一句话,“但夏至,我回不来了。”
第19章
19
迟梁骁就这么离开了。
音讯全断,和一年前一样全无消息。没办法,这是他的职业、责任、义务。而裴琢呢,他的精神状态不足以支撑他再继续工作,等他混沌地再次睁开眼,他已经是在中城。
他住在一个市中心闹中取静的小别墅里,起先他以为那是父母新置办的房产,但当他想要出门却被安保拦下,他才意识到自己进了另一个牢笼。
但叶瑞泽并没有在最初的几天就来看他,那应该是医生的忠告,不然裴琢肯定会同他起冲突,所以裴琢在这个冷冰冰的大房子里见到的第一个熟悉的人是陆悠。自他和迟梁骁领证后,这是他和母亲第一次面对面。
裴琢直接问:“你和迟梁骁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事到如今,陆悠也没有瞒着儿子的必要,“我需要特意说些什么吗?当他看到叶瑞泽本人,闻到他身上的信息素,他就有了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