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行这个时候忍不住插话,给陆时城新续铁观音,说:“要我说,你早该把中盛证券放手,呆在总部,这回怎么也殃及不着你什么。出了事,自有证券的董事顶着。”
陆时城摇头:“我可以走人,但中盛证券不能倒下去。”
“你给我句实话,”老爷子手里木杖笃笃点了两下,“时城,我知道家大业大,有时顾此失彼底下人干了什么你未必全都一清二楚。但这个事,你到底有没有?”
“你”字被强调,老爷子自然熟知他n年前人在华尔街的传奇往事。陆时城目光苍茫而深远,同老爷子对视:
“徐叔,我承认我确实不是什么刚直君子,但要说卖国,损害国家利益,我还承担不起当陆家的这个罪人。陆家出过各行各业的人物,但小人没有,汉奸更没有,祖辈们为国捐躯前的照片都还在家里放着,我自知难抵先人境界,底线还是有的。”
“好!”老爷子一拍大腿,“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不瞒你说,你来前,我跟之行还担心你真卷在这里头。”
然而老爷子舒卷的眉头,再次拧起:“这回上头真正的意思,恐怕是重新洗牌,你,我可以说是不必担心。但中盛证券,要看造化。”
徐之行“嘁”了声:“爸,中盛证券龙头垮了,这不是要时城的命吗?您这话说的够透心凉。”
陆时城今天话并不多,他是来看老爷子态度的。
“你年轻人,就是火气旺,存不住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老爷子拿木杖敲了下徐之行,转头说,“时城,你先回去,有情况我们随时联系,稳住了,只要没有足够的证据,没人动得了你。”
话虽如此,紧跟一周内,中信证券执行委员会核心管理层成员里元老人物李慧明忽被带走调查。与此同时,zjh叶兆丰要被立案的传闻竟也甚嚣尘上。
事发突然,但并不奇怪,当初一手与外贸公司签订协议,并负责后来转股事宜的正是李慧明。至于,叶兆丰的传言一出,中盛证券更被推上风口浪尖,尤其牵涉陆时城本人,两人在救市期间,往来密切。
这个时候,他已经约见了刘欢畅两次,神色一切如常,在中盛证券开了次全体员工大会,鼓励动员,让大家不要轻易对公司丧失信心。
但李慧明失联的状态,难免又成为外界舆论的一次风暴口。
那边徐家透露风声出来,告诉陆时城,中盛证券估计除了身为董事长的他,高层有要被一锅端的苗头。下一个无论带走谁,都不必太惊讶。
他站在窗前,一个人抽着雪茄。孤峭而立,慢慢梳理思绪,等到徐徐吐出烟圈,眉头蹙得更深了。
事情太多,太乱,全部横亘在他面前,就像这次股灾也不过像是一夜之间陡然发生的海啸一般,席卷了所有人。
笔杆子能杀人,不可小觑。
桌子上堆叠着各种资料,小山似的,他想起刘欢畅的话,再次打通徐之行的电话,嗓音暗哑:
“帮我查一个私募的操盘手,我留意了下,他这回全仓抄底。还有,看看是不是有个叫付东阳的,正跟着他。”
不错,付东阳此刻的确很快活。
作者有话要说:付的这个伏笔在前面提到过,哪一章,我自己都忘记了……忘记了……还有,芝加哥到底往哪里放,我一脸懵逼,留方式会被屏蔽……哎,我秃头了都……
第087章
这几天气温回暖的夸张,A市春日历来短, 校园里白玉兰被热蓬蓬的这么一激, 全都开了。
只要打开窗,云昭就能看到东南角玉兰树滚雪似的, 涨满眼帘。外面,隐约传来歌声,她慢慢伏在窗台,探出身子, 面上沉静:
有钢琴声, 旋律熟悉。
很快, 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 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空气里,全是暖的甜香。
云昭眼睛灵润, 黑白分明,定在那不动。长睫毛则像是在阳光下挥舞的小翅膀, 微微地颤,她痴痴地听,想起些旧事来。
那时她小,穿白色长筒袜子, 黑色小皮鞋,红领巾在胸前随风舞动一路奔跑兴兴头头扎进孙教授家。孙教授弹钢琴,她和年龄相仿的孩子们站在琴旁,认真学唱《送别》。
好像过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明白《送别》。
云昭下了楼,顺着歌声,穿过忍冬丛,石板路的缝隙里倔强长出鲜绿车前草。她抬了下脚,怕误伤它们,却被旁逸斜出的鬼针草所牵绊。
豆豆跟在后头乱蹿,一片绿洋里出没,云昭忽然想起爷爷说豆豆那次跟他回乡下,一身粘满苍耳子,可笑得很,害爷爷给它摘好半天。
她把豆豆抱怀里,狗老实了。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最后两句忽然入耳,云昭循声望去,半开的窗,一楼老教授带着两个小孙女正在唱《送别》。
突然脑子刺痛,好像在这么一刻,才真正觉得--她和陆时城的一切都过去了。
天之涯,地之角,过往的爱情跟世间所有感情一样,如果注定过去,如果注定零落,并无馀欢。
他不会再来。
知道自己根本不该爱上陆时城,可为什么,一颗心还是在女孩子们的歌声里痛到直往下沉?人静静的,春光如此明媚温柔,她却只能把一个人冰冻在灵魂最深处。
总有一天,春风无力,百花会残,她将老将死,所爱在远,一切又何必。但眼下青春盛烈,云昭啊,你现在就到了觉得人生后悔的年纪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云昭没有流眼泪,她站了会儿,轻声跟豆豆说:“我们回家吧。”
去找和教授,她要回去上课。
和教授建议只上专业课,公共课暂时不要去。又说起她的事,警方那边有了结果,施暴者会受到法律制裁,程序走得利落。
她跟自己的老师说谢谢,和教授欲言又止。
云昭戴着软薄的帽子,开始尝试重新行走在校园里。因她要继续念书,老人的神色和声气都是小心翼翼:
“昭昭,要不要爷爷陪你去?”
“不用,我行的。”她说这话时,起身帮爷爷添米饭,电视开着,随便停搁的一个台。
里面,主持人用字正腔圆的声音说股市新闻,提到中盛证券。
云昭这才知道中盛证券出事了,她扭过头,努力想从画面中的只言片语里辨别出什么,却很快结束。
关她何事?她走过来把电视关上了,对老人一笑:“怪吵的。”
也许是祖孙两人在家都太安静,太寂寞,老人有心把电视常开着,家里也像有生机的。
然后,在半夜里她整理笔记时,收到陌生号码的短信:
好些没有?
这个号码,云昭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一串数字,记忆久远,但她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般认出来了。
是当初那个让她误以为错发的号码。
也曾夜深人静,像孤独的梦旅人,执拗地寻找相似的灵魂,或想靠岸。用简洁的字眼,沉沉发问:
睡了吗?
你那边能看到夜景吗?
……
她给对方纠正过,后来,果然消失。
云昭忽然怔松,她脑子里空茫茫的,抓起手机,打了过去。
不过两下,有人接通却没人说话。
她也不说,微薄的呼吸声淡淡起伏着,两人相隔于生活的两端,像对峙。
终于,那头陆时城先投降,他沙哑着声音,隐隐的倦怠:“昭昭,是我,我是陆时城,好久没联系,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好些,嗯?”
云昭的心,忽的就被他的声音割出一道深深的印痕,像人受伤,要缓一会儿血珠子才能从伤缝里缓缓溢出。
这些天,他风尘仆仆,管理层的核心十人队伍,被带走七位,负.面新闻缠身不去,高层系统崩溃。陆时城每每在夜深人静独处面对自我的时刻,方不需再去控制自己,想一想她。
和教授告诉他云昭准备复课,这样的消息,足以驱散心头一切阴霾。
“我最近事情多,等处理完了再去找你。”陆时城低低说着,停顿片刻,声音压的更低,像呓语,“其实,你刚才把电话打过来我从没那么高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