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很少下厨,他端着盆汤出来,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必须给林建安奖励。”
“奖励一盆排骨海带汤?”林建宁咬着筷子,眼睛扫过桌上的盘子,然后夹了一块鸡腿,塞进林建安的饭碗里,说,“今天准许你放松一下,以后就得吃苦了。”
“建宁姐,我以后可是一个月回来一次。”
“怎么着?要不我抱着你哭一场呗。”林建宁把筷子放下,她握着手机,头也不抬,冷冰冰地说道。
夏玉兰早给林建安准备了一笔入学的经费,她还没把钱拿出来,就心口一酸,眼泪糊住了视线,她说:“安安,那边不舒服了就跟家里说,你从小没出过远门。”
“我知道啊,奶奶,这些我都知道。”林建安顾不上啃鸡腿了,家人的情绪切换迅猛,让他有些无措。
陈萍看林建宁伸了半天的手,于是将盛青菜的盘子移了过去,她说:“也得吃肉哈,别又瞎减肥。”
“减肥又丢谁脸了?我可不想臃肿到什么都穿不了,”泄愤似的,林建宁夹了一大口炒青菜,她接过林海盛给她的汤,说,“谢谢您。”
林海笑了一声,说:“嘿,真够客气的,是我家丫头么。”
“行,谁爱管你,”陈萍这话是冲林建宁说的,她又转脸瞟了夏玉兰一眼,无奈地说,“妈,这儿还没走呢,您激动什么呀,吃饭吃饭。”
林思阳把椅子移过去,握住了夏玉兰的肩膀,他一点点,帮妈妈擦眼泪,笑着说:“学校条件可好了,不会委屈的,这不是还有我们呢么?有时间就过去看他,火车一个站的功夫,可近了。”
“你别,我不是——没有,我行了,吃饭吧,吃吧。”夏玉兰抓住了小儿子的手,强颜欢笑着,然后坐正了,她伸出手,顺便整理着林思阳的衣领,然后自己把眼泪擦掉。
“建安,我已经给爷爷发微信了,他肯定会准备一个大红包给你,他明天就从姑奶奶家回来。”林建宁的话总容易掌控全局,一部分的原因是她真的严肃又强势;话音没落,所有人都将脸转向了这边。
林建宁继续说:“我已经在朋友圈公布了林建安同学的好消息,我碎嘴的舅妈、无赖的表叔,都很困惑,他们觉得咱家人脑子进水了大概。建安,你不蒸馒头争口气,将来要成一代名家,打他们的脸。”
所有人在瞬间静默下来,林建安甚至有些发憷,他看了妈妈一眼,然后冲着林建宁,郑重地点头。
“没事儿,建安,轻松学就行,你还小,咱不逼自己。”是夏玉兰的声音。
“奶奶,咱要是准备搞个能上公司年会的特长,咱就不考戏校了。”林建宁顺手,把带塑胶壳的手机丢在了桌面上,她严肃认真地看向夏玉兰。
夏玉兰愣住了,她脸上的表情一秒就好转,最终叹了口气,说:“我就说说,你们年轻人爱拼。”
“奶奶,”林建宁势必磕着不放,她抿着嘴巴,放缓了声音,说,“您要知道,我不是为了和您作对,您和我爷爷,还有我妈、我爸……能保护他一辈子么?会唱两句的人多了去了,但人得往高处看。”
“是是是,得往高处看。”夏玉兰重复着她的话,于是也没再发表什么意见,她自知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孙女,因此隐隐认输了。
这种分歧算不上芥蒂,毕竟是完全互信和爱戴的家人。有时候,亲密能使人畅所欲言,因为亲密等于谅解。
林海规划起来,他说:“等过完年,林建安去学校的时候,咱们和你姑姑他们,一起去吃点好的。谁想吃什么,提前想好哈。”
林建宁嚼着东西的嘴巴突然停住了,她看了所有人一眼,突然问:“你们觉得我姑姑的男朋友怎么样?”
“挺好的,合适。”陈萍说着,脸上就绽开轻松的笑意,这些日子里,她时刻为林秀欣喜着。
夏玉兰喝了口汤,她把菜夹进碗里,抬起有些松弛的眼皮,说:“林秀,我管不了,她自己高兴就行。丫头,你就和你姑姑你俩一模一样的性格。”
“是么?”林建宁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出了声,她说,“不像啊,我姑姑是个单纯的人,心软,善良;可我不是这样。”
陈萍,干脆利落地吐字,说:“那以后你也善良一些!”
除了劝慰妈妈,林思阳剩下的时间里都心不在焉,他进入了一种恐慌的倒计时状态,他准备向邓一朵完全坦白了。
距离情人节不到十二小时。
白路坐在后台的梳妆镜前,被三两个戴口罩的造型师摆弄,他摇晃着一头湿漉漉的金棕色头发,漆黑的眸底含了水,轻盈又浓烈;他整个人,被一套复古双排扣西装包裹着,修长的腿舒展开来,转半个圈,在地面上站稳。
“我瘦了七斤。”和身边的一位模特熟识,白路掐着腰间的西装布料,悄声说。
他的笑容,总有明媚和神秘掺杂,有时候,甚至给人一种灵动无害的感觉。
那位男模不明白白路话的意图,他迟疑着,回答:“我体重一个月没变了。”
白路的助理,心情并没有那么愉快,他的神经是一根紧绷的弦,此刻,视线里一切都消失了,他明晰地看见白路晃神一秒,眼睛突然往上翻,然后,在跌倒的前一秒恢复。
白路脸颊苍白。
“你当心一点,这几天休息不好。”原因是经过美化的,助理不敢在整场秀开始前给他过分消极的心理暗示。
白路笑得轻松释然,他看起来精力充沛,说:“没事,没事。”
第二十章
最终庆幸的是走秀没什么差错,结束的时候,已经快要夜里十一点,白路被设计师助理叫走,和其他人怕了合影,他卸妆的时候,突然说:“快要情人节了。”
“哦!”助理惊呼了一声,他看见镜子里的白路用化妆棉擦拭眼睛,把那黑色的眼线抹干净,“我差点忘了,得给我老婆发红包。”
“她有没有给你发过红包呢?”白路轻笑道。
“谁家给老爷们儿发红包啊,咱得宠女人,哪有花老婆钱的道理。”看白路状态稳定下来,助理也没那么紧张了,一字一句地解释着这些仿佛已婚人士必备的学问。
白路额前的头发被魔术贴揽在头顶,他抬起下巴,看着自己素颜的脸庞,冷笑;“我特困惑,这种思维的来源到底是歧视还是强权?”
谁知道助理摇了摇脑袋,说:“老板你解释清楚。”
“那我换个说法,你们这些人是觉得女人离开你们都得饿死呢,还是被某种力量强迫着花钱给别人?”
助理犯了烟瘾,他打着哈欠,搓了搓鼻尖,说:“社会风俗就这样,我也没办法。”
“不乐意?”白路站了起来。
“乐意。”
“你真矛盾。”留下这样轻飘飘一句,白路就走了,他洗完脸,又涂了些东西上去,这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助理没有生气,他这一行不能不受委屈,更何况,白路身体不适之后的时间里,情绪也多变,他习惯了。
回去的车上,白路盯着手机看,也不翻页或者打字,他慢慢地阖住了眼睛,又惊醒,哑着喉咙,问:“明天什么行程?”
“应该是今天,现在是情人节的零点三十分,大概上午十点的飞机,巴黎。”
白路抬起手,把微冷的脸颊捂住,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一次,深呼吸两次……车慢慢停住了,应该是在等红灯。
“该想想吃什么早餐了。”白路这一刻的眼睛里,闪着温和的光晕,他轻声说完,然后靠着椅背,静静地睡着。
车上的睡梦也是摇晃着的,白路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三院大院,是夏天最燥热的午后,天蓝得人心慌;那些绿植,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在路边垂着叶子睡。
妈妈走过来了,她还是二十几岁的模样,穿了一条蓝色碎花的裙子,笑出了一排整齐的牙,说:“这天儿真热。”
白路想喊一声妈妈,他甚至规划着跑过去的脚步,可一张口,却是刺耳的一句:“水里冷不冷?”
丁红就站在太阳下面,她眯起美丽的眼睛,伸出胳膊来,那上面都是红色的、渗着鲜血的伤口。
阳光太烫,以至于那些血痕干涸,成了紫红色,紧绷着,皮肤似乎将在下一秒裂开;丁红缩了缩肩,看着白路的眼睛,然后,笑了。